沈牧之過了很久才回來，不知道是撬開了哪家藥店的門，把分別包好的藥都堆到桌上，小山一般。

謝歡顏前去挑選藥物，斟酌分量，沈牧之坐在床邊緊張地看著他兒子，問：“沒事吧？”

“沒事，但是刀要是再歪那么一點兒，后果就不堪想象了?！敝x歡顏如實道，“我真的很想知道，誰這么心狠手辣，要對這么小的孩子動手！”

她真的是出奇地憤怒了，尤其當她看清那是一個多么俊秀可愛的孩子后，更加怒火中燒。

沈牧之垂眸：“他是被我連累的。我原本以為，我落到這個下場，那些人該滿意了?！?/p>

說話間，他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額角上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動。

謝歡顏聽出了他這話有弦外之音，但是她沒多問。

挑選好藥材后，她嘆了口氣道：“只能大概估計藥量，你放心，問題不大，我有信心。”

“麻煩你了?！?/p>

謝歡顏熬好藥，道：“等涼了喂他服下。我得回去了，萬一我娘半夜去給我蓋被子，發(fā)現(xiàn)我不在家，鬧起來就壞了?！?/p>

“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照顧好你兒子，我自己就行。”

沈牧之卻還是堅持把她送了回去。

臨走之前，他對謝歡顏道：“我把熊皮送給你，改日找個理由送來?！?/p>

謝歡顏還沒反應過來，沈牧之已經(jīng)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她嘴角不由勾起——這個人，性格真別扭。

其實沈牧之早就看出她想要那張熊皮了吧。

這是她很想得到的，也不算無功受祿，所以十分高興，盤算著到時候再托人給她爹送去。

第二天早上，歐陽氏和張氏都看出來謝歡顏眼底的青黑之色，都很關切地問她是不是沒睡好。

謝歡顏只說夢見了父兄便含混過去。

吃過飯，她說要去找荷花一起做女紅，便偷偷又去了沈牧之那里。

“怎么樣了？孩子醒了嗎？”

沈牧之面色有疲憊之色，道：“醒了一次，哭累了又睡過去?！?/p>

“是傷口太疼了嗎？”謝歡顏問，“不對吧，藥你給他吃了？我明明加了很多止痛的藥啊?！?/p>

沈牧之眼神有些黯淡：“不是疼，是，是想他娘了?！?/p>

他娘？

那豈不是沈牧之的女人？

謝歡顏沒敢問，卻聽沈牧之道：“他娘死了?！?/p>

謝歡顏震驚地瞪大眼睛，半晌后道：“你節(jié)哀?！?/p>

說實話，她并沒有從沈牧之臉上看出多少悲傷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神情。

原來，他和那女人關系不好嗎？

可是死者為大，她也不好多想，只是心里隱隱覺得，沈牧之是個冷情的人。

“那他以后就跟著你了？”謝歡顏沒話找話，“他長得真好，叫什么名字？”

“嗯。沈鐸，你可以叫他阿鐸?！鄙蚰林救坏氐?。

“阿鐸，是個好名字......”

謝歡顏覺得在這逼仄的空間里和他四目相對，尷尬地想要腳趾摳地。

可是她都要收下別人的熊皮了，自然得負責到底，所以不好意思離開。

床上的沈鐸忽然醒了。

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當目光觸及到謝歡顏時，黑曜石一般黑亮的大眼睛里，忽然涌出大滴大滴的淚水。

謝歡顏：“......”

她長得那么丑，都把孩子丑哭了？

正當她要起身出去的時候，沈鐸卻一頭撲到她懷里，抓著她的衣襟大哭：“娘，娘，娘，我以為你死了呢！娘，娘......”

謝歡顏目瞪口呆。

她還沒嫁人，怎么就成了別人的娘？

這孩子這么好看，怎么傻乎乎的，還能認錯娘？

可是沈鐸聲聲悲切，每一聲“娘”都讓謝歡顏的心浸在酸澀之中，說不出的難過。

她無法推開他，甚至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頭頂，愛憐地抱住他。

這么小就失去了母親，又有沈牧之這樣冷情的爹，這孩子太讓人心疼了。

沈鐸在謝歡顏懷里哭著睡著了。

謝歡顏要把他放下，卻被他死死抓住衣襟無法松開，只能無奈地坐在床邊，維持著抱孩子的動作。

她經(jīng)常抱勁寶，所以抱起孩子輕車熟路。

沈牧之低聲道：“他親眼看到所有家人死在面前，受了太大刺激，可能因為這個原因，錯把你當成了他母親。”

謝歡顏震驚：“所有家人死在面前？滅門慘禍？”

沈牧之點了點頭，目光幽深，古井無波。

謝歡顏卻受到了極大的震驚，半晌后才道：“為什么？因為你？”

“不算?！?/p>

謝歡顏松了口氣——同情別人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有連累自己的風險，那就令人惶恐了。

她低頭看看沈鐸，同情地看了看他，真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

前世她看著父兄入獄已經(jīng)痛不欲生，想要毀天滅地，她無法想象，沈鐸將來懂事了，要如何面對母族被滅門的仇恨。

沈鐸四十多斤，謝歡顏抱了一會兒就有些吃力了。

沈牧之伸手道：“把他給我?！?/p>

“他會哭的吧?！敝x歡顏看著睡夢中眉頭都散不開的沈鐸，不確定地問。

沈牧之冷酷地道：“哭累了就好了?！?/p>

謝歡顏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后爹啊！”

她爹對他們兄妹都很好，雖然有時候對兄長們會很兇，但是愛還是溢于言表。

所以她覺得那才是爹應該有的樣子，看不慣沈牧之這樣。

“沈鐸是不是沒在你身邊長大？”

“是?！?/p>

“怪不得你不心疼他?！敝x歡顏氣憤地道，“他才多大的孩子，和勁寶差不多吧?？墒撬麤]了娘，又親眼看見那么慘烈的場景，多可憐。這么大年紀，就是沒什么事，還想撒撒嬌呢！”

沈牧之突然湊上前來。

謝歡顏嚇了一跳，卻見他拿起枕頭，墊在她懸空的手肘之下，謝歡顏頓時輕松了不少。

“麻煩你了?！鄙蚰林馈?/p>

謝歡顏翻了個白眼：“我不是為了幫你，我現(xiàn)在是可憐這個孩子。”

因為沈鐸和勁寶年紀相當，所以觸動了她內心更多的和軟。

“以后既然你帶著，可以讓他去跟勁寶多玩玩。勁寶是個愛照顧別人的孩子，幫幫阿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