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媽媽的臉比女兒的更長，何清淼的臉型隨了爸爸。她除了一雙大眼睛雙眼皮和身高遺傳自媽媽，其余都像了爸爸。

裹著一床厚棉被的何媽媽，身邊還開著小太陽取暖。她眉頭緊鎖，捂著腹部?；杌璩脸恋仳榭s在從外面撿來多年的真皮沙發(fā)上，并沒有聽見女兒的叫聲。

何清淼聽著媽媽“哎喲哎喲”細碎的呻吟聲，心疼地看著她因為疼痛難耐，而皺起的面容。她知道自己的媽媽從來不是怕疼的人，這次一定是痛到極致了吧。

何清淼從小居住在武昌區(qū)城中村的棚戶區(qū)，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爺爺那輩分的宅基地，建了兩層樓的小院子，里面住了爺爺?shù)牧鶄€孩子。院子分內(nèi)外，外面一間房，里面兩間房，樓上也是一樣的布局。這片地方一面離江邊不遠，可以去看江景，釣魚，另兩面和兩座長江大橋遙遙相對。

外面那間三十平米的小屋子，一直是何清淼和父母住。那種家族式的集體生活，并不全是美好，生活起來很不方便。廚房在里面，廁所是街對面的公廁，洗澡要去附近大學(xué)里的公共澡堂。

她的父母都是工薪階級，國企工廠的雙職工。她爸爸作為先進黨員，一度拒絕了國企分配的員工福利住房，讓給了自己更貧窮的好“兄弟”。結(jié)果呢，他不知天高地厚，加入了八十年代的下海潮，辭去了穩(wěn)定的工作，被他那所謂的好兄弟，騙得傾家蕩產(chǎn)。

而欠下的巨款及其慘烈的后果，則由何媽媽和她承擔(dān)了。他自己一直逃避失敗的現(xiàn)實，不承認(rèn)被欺騙，只是歸咎于時運不濟。他頹廢在家很多年，始終不肯找個正經(jīng)的工作。

為了還債，何媽媽選擇長期三班倒、不停加班的工作。為了多一些收入，過度透支了身體健康；再加上，為了省錢，她的營養(yǎng)也沒跟上，因此身體一直不太好。

但是，既便如此，何媽媽就算生病了，可也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面色白得幾近透明，眼窩深陷，連原本殷紅的嘴唇，都變成了淡粉！

這時，何爸爸進屋了。他沒有隨手帶上門，呼嘯灌入屋子里的冷風(fēng)，吹得何媽媽裹緊了棉被，含含混混地小聲說：“好、好冷......門、門關(guān)上......”

這種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的語調(diào)，再一次激起了何清淼的怒火。她朝著爸爸吼道：“你看媽媽疼成這樣了，萬一再凍感冒了怎么辦？你不曉得進屋隨手關(guān)門嗎，怎么，夾了你的尾巴嗎？”

“別、別吵......乖、乖......”何媽媽聽到女兒的聲音，頓感驚喜。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女兒真的在自己眼前，喜極而泣。但一想到現(xiàn)在這種情況，她又忍不住責(zé)備道：“外面......危險啊，別、別到處亂跑......”

何清淼摸了摸媽媽的額頭，似乎真的不發(fā)燒了。保險起見，她從背包里取出電子體溫計，給媽媽量體溫。

接著，她拿出了平地木。她抬了抬下巴，焦急地對爸爸說：“其余的藥材呢？”

“都在這里了！”何爸爸提著一大包牛皮紙包好的東西，走了過來。

一看這架勢，何清淼心道不好。她將紙包打開一看，果不其然，所有的藥材全都亂糟糟地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住已經(jīng)快到嘴邊的一句漢罵。粗話是忍住了，可心頭火還在，她聲音依舊忍不住提高了：“就算不能做到按照方子，把每一服藥需要的藥材都按照克數(shù)稱好包起來，分成七天的量。那至少每一種藥材都要稱好啊！”

“這七天的藥才一百出頭，藥店不愿意啊，我能怎么辦？”何爸爸很委屈地回答。

何清淼橫了爸爸一樣，怒其不爭得道：“你就知道關(guān)起門在屋里斗狠，對外面的人，軟跟得爛腳蝦一樣！”她腦海里突然又涌起了不少往事，憤憤不平，“算了，我自己再去藥店一趟，給點錢要他們分好?！?/p>

“自己稱不一樣嗎？”何爸爸制止了她，“你大伯那個帶秤砣的老秤，也可以吧？”

何清淼不斷地深呼吸，她怕自己會被說出這種蠢話的爸爸氣死了?！澳隳X子進水了嗎？那個秤根本精確不到克數(shù)的程度，這藥沒配好，反而可能有副作用！”

“哦，那你去的時候，注意一下中百羅森，那里面有口罩賣，多買一些回家?！焙伟职值恼Z氣還是不甚在意，氣得她轉(zhuǎn)身就走了，招呼也懶得打。

何媽媽艱難地睜開眼，虛弱地叮囑道：“騎車......路上、小心......早點回來......吃、吃飯......”

“好嘞，媽放心，我走了哈！”何清淼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怎么也擦不干凈。她回答母親的話時，都不敢回頭。

這邊的路上完全沒有車子的蹤影，偶爾有行人，也是互相隔著老遠匆匆而過。天氣陰森森的，就像是人們的心情一樣壓抑。

很快，她來到離家最近的一家供應(yīng)中藥材的藥房。雖然門口沒什么人，但開著門證明還在營業(yè)中。

何清淼跳下自行車，放好腳架，都顧不上鎖好車子了——反正這時候外頭也沒人，這舊車子平時就沒幾個人看得上眼，這會就更不會有人偷了。她發(fā)現(xiàn)藥店把門口用長桌子攔住，不許顧客進入。店面大門玻璃上貼著告示：謝絕顧客入內(nèi)，請保持距離，公共場合必須佩戴口罩。本店無口罩、酒精和84消毒液。

看這架勢，她只好站在門口詢問是否能按照藥方分裝好這包藥材。也許是店員小伙子看她哭紅了的雙眼，可憐她，二話不說，就抓著一桿小秤，當(dāng)著她的面一點點開始稱量和分揀。

一盞茶工夫，小伙子稱好了，還囑咐道：“以后買中藥材一定得注意，不能這樣囫圇包在一起?！?/p>

千恩萬謝后，何清淼本想提出給小伙子一點勞務(wù)費，但看對方這樣熱心地幫助自己，又怕給錢侮辱了對方。于是，她只好說：“麻煩再給我兩盒頭孢克洛和兩盒布洛芬?！?/p>

“得了，順手給你稱重，也不需要非要買什么的?！毙』镒忧屏怂谎郏┖竦匦α诵?，顯然是看穿了她的用意，也讓她深感幸虧自己沒貿(mào)然提出給錢。

她搖了搖頭，解釋說：“以后全市要是封鎖小區(qū)，再出來買藥可難了！”

小伙子也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去找藥。很快，兩盒頭孢克洛、兩盒布洛芬和一只大塑料袋，一字排開擺在桌上，小伙子拿著兩塊二維碼牌子，也放在長條桌上。“一共一百二，微信或者支付寶都行?！?/p>

何清淼用微信掃描付款后，小伙子給她裝好了所有的東西，放在桌上。她提著袋子，再次道謝離開。

一路上，她風(fēng)馳電掣地急著往父母家里趕。

還沒進門，她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肚子也餓得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