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偃在醫(yī)院住了七天。

出院前，她拜托周夫人，希望見顧懷一面。

周夫人自然應(yīng)下，回去就和周警長說了。周警長見老婆孩子都喜歡青偃，哪敢說個(gè)“不”字，逮著顧懷就定了時(shí)間和地點(diǎn)。

顧懷聽說青偃要見他，也有些意外。

她給他的記憶太深刻了，挾持謝旌，帶著一眾土匪流氓越獄，火中救出周警長獨(dú)女。尤其是她說的曹穆山要下黑手這事，他已告知謝督理，督理派人查了，曹果然有異動(dòng)，集了四五萬的兵力，說是演練好對付北方軍閥，可到底對付的是誰，誰知道呢？

所以，她想見他，他也想見她。

兩人約在“老何”茶館，顧懷到的時(shí)候，青偃正托著腮望著窗外的湖景出神，還裹著紗布的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桌邊茶水已經(jīng)開了，不停歇地吐著白色的霧氣。

顧懷穿著軍裝，皮靴落地有聲響。青偃轉(zhuǎn)頭，當(dāng)即笑盈盈地站了起來：“顧長官來啦，請坐請坐！”

取了茶壺熟練地醒茶、泡茶，動(dòng)作如流水一般，十分好看。顧懷納悶，她不是個(gè)沒文化的土匪嗎？

顧懷落座，低頭見嫩黃的茶葉在水中輕輕搖曳，舒展身姿，不禁拿起呷了一口。很燙，但茶是好茶，很香。

“有什么事嗎？”顧懷開門見山。

青偃笑道：“也沒什么大事，就是想托顧長官一樁事?！?/p>

“說吧?！鳖檻延趾攘丝诓?。

在顧懷來之前，青偃早已打好了腹稿，正襟危坐道：“實(shí)不相瞞，世道不好，這當(dāng)土匪也混不上飯吃。我和弟兄們除了一身蠻力，也沒什么手藝，想來想去當(dāng)兵這路最適合我們了。再者，謝督理對我們有恩，我們也想報(bào)答他老人家的恩情。所以您看，能不能幫個(gè)忙，讓我們投入謝督理的麾下？”

顧懷沒有回答，卻問她：“你口口聲聲說督理對你們有恩情，到底是什么恩情？”

青偃說：“今年夏天發(fā)了場颶風(fēng)，差點(diǎn)把我們給吹到海上去了。要不是謝督理仗義相救，我們不知道要折多少弟兄！”

顧懷“嗯”一聲。颶風(fēng)這事，雖說不是什么絕密消息，卻沒幾人知道。

謝督理是不大管天災(zāi)的，按他的話講：這亂世人要活，得靠自己的本事，沒本事靠人算個(gè)球，遲早送命。所以夏天的颶風(fēng)救援，是謝家二少爺謝旒的主意，只不過事沒辦好，廢了不少錢不說，還死傷了幾個(gè)弟兄。謝督理好面子，嚴(yán)禁此事對外泄露。

傅青偃竟然知道這事，想來十有八九這恩情也是真的。

顧懷想了想，說道：“你的弟兄想從軍，這事不難，但謝家軍營里沒有女人?！?/p>

青偃當(dāng)即回：“軍營里是沒有女人，但謝家有夫人姨太太和小姐，他們也需要衛(wèi)兵保護(hù)的，和男衛(wèi)兵相比，女衛(wèi)兵更合適，我想我可以勝任?！?/p>

顧懷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你得罪了謝家大少爺?！?/p>

這點(diǎn)也是青偃決定從戎前最大的猶豫。選擇謝明承，一來他是目前能傍的最近大樹；二來謝明承是曹穆山的死對頭，所謂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三來是因?yàn)轭檻?，前世兩人不對頭歸不對頭，實(shí)事求是講，顧懷是條漢子，在這亂世中有他的底線，所以這輩子青偃愿意與他做同僚。

至于謝旌——只要謝明承不死，他仍舊做他的大少爺，過他榮華富貴的生活。他若要報(bào)復(fù)，她拿左臉給他打，不夠，那就再加上右臉；若他氣消不了非要對付他，那看情況，能忍則忍，實(shí)在不能忍，那她就弄死他，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她傅青偃也不是個(gè)能受氣的人。

青偃舉起茶杯，碰了顧懷的一下，笑道：“那日純粹是一個(gè)誤會(huì)，還請顧長官做個(gè)中間人，解了我與謝家大少爺?shù)慕娴佟！?/p>

不知為何，顧懷隱隱覺得，青偃似乎很了解他。她所提的要求，不多不少，正好是他的底線，理由他都能接受。這種分寸，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他端起茶杯，嘴唇正好落在她的茶杯碰的地方：“我為什么要幫你？”

青偃眨了眨眼睛，那雙一直以來充滿沉重的眸子，突然顯出幾分嬌俏和調(diào)皮來，連帶聲音也變得糯軟了：“您為什么不幫我呢？”

顧懷心中一顫，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為掩飾眼中的尷尬，他又喝了口茶?？赡遣璞∏覝\，杯中的茶水已沒了，他一吸，發(fā)出了聲音，這下是真的尷尬了。

青偃微微一笑，起身拿了茶壺，替他添滿。俯身時(shí)，她瞥見顧懷的耳朵有些紅了。

這時(shí)，茶博士端著托盤來到隔間：“客官，今日冬至，本店免費(fèi)贈(zèng)送湯圓，二位慢用。”

青偃說了聲“謝謝”，隨后拿起湯勺舀了一顆放進(jìn)嘴里，甜糯的滋味立刻充斥了口中的每一寸角落，輕輕一咬，里面的餡兒四濺，濃濃的芝麻味為方才的甜糯又添了一層清香。

青偃不禁滿足地閉了閉眼睛，這寒冬臘月，真沒有比來一碗又熱又甜又香的湯圓更能熨帖人心了。

“這湯圓好吃?！鼻噘扔芍苑Q贊。

顧懷說：“我不吃甜食?！?/p>

“不吃啊，這就浪費(fèi)了——”青偃喃喃道。

顧懷將碗推到青偃的面前。

“那怎么好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