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蘭忍不住多看了婆婆兩眼，她可記得之前婆婆可是背后罵過郝嬸子不少壞話的，說豬圈那活兒又臟又累，是隊上誰都不愿意干才輪到那個地主老婆子的。

原來婆婆罵歸罵，心里卻不是那么想的。

至于說什么占便宜，偷學那話，林美蘭是真不稀奇婆婆會這么想，以老太太的性格，這太正常了。

那頭許敏話一說完，也懶得理家里幾個小崽子受到多少暴擊，甩甩手笑嘻嘻地招呼一聲林美蘭，晃悠悠地走在了前頭。

林美蘭沖陳建功使了個眼色，背起布袋子快步跟上。

看碰上前面空著手走得輕快的婆婆，林美蘭也是很無奈。

她一個人好好的，是真不想帶婆婆一起去。剛和婆婆說去公社，可其實她哪兒是去公社??！她是要去鎮(zhèn)上的黑市，把這幾天收的貨賣了。這帶著婆婆可怎么好去黑市？還有剛才婆婆說什么讓她去鎮(zhèn)上打聽收生的事兒，難道是在敲打她？也不一定，要是真知道她去黑市的事兒，以婆婆的性格，第一個就得先逼著她交私房錢，逼不出來錢就可能找人來抓她這個“投機倒把犯”。

想著這小半年婆婆做的那些事兒，林美蘭還真是懷疑婆婆的目的。

有心不去，可上次已經(jīng)答應了人，那是她的老主顧了，要是失信，這以后的生意就沒法做了。

心里七上八下的，林美蘭一路跟著婆婆順著街道往公路上走，也沒去多想怎么今個兒婆婆沒像以前一樣，老遠看到個人就要過去拉著她演婆媳情深的戲碼，反倒是故意遠著人走的。

東北農(nóng)村土地集中，農(nóng)戶家都是群居，居民房建得集中，形成幾條街就是一個村落，不像南方左一座右一座離得有點遠。

一路晃悠著出了街道，前面就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地，秋糧早就收了，這會兒大地空空如也，田坎邊的一排老楊樹葉子也黃了，偶爾風過飄悠悠地往下落，積了一地的黃，荒涼是荒涼，卻也有種別樣的美。

許敏一路晃悠過去，還真覺得這地方有點美，雖然走過的那片大地太空沒什么看頭，可這地方還真是前面有河，后面有山，還有一大片濕地，是典型的田園風光。

尤其是那片濕地，夏天蘆葦叢生，蘆花隨風搖曳，自是一派美景；水泡子里野荷花一叢叢一朵朵的，真有“映日荷花別樣紅”的美；還有些水泡子里野菱角成片成片的，還有野鴨子嬉戲水中，在原書里，女主可是時不時能撿幾個野鴨蛋打牙祭的。

就是現(xiàn)在，水竭草枯，也自有一番凄涼的美。

說要攏的干草，就是這濕地里的長草了，光是這么一大片濕地，就靠整個大隊的人家用了，再加上收的稻稈、苞米桿子、苞米棒子還有山里的干柴，哪怕農(nóng)村不燒煤，也夠暖一冬了。

這會兒攏草的大人還沒到齊，只是偶爾有幾個半大小子在長草里飛竄，掄著手里的蘆葦棒大戰(zhàn)三千回合。白絮紛飛，雪一樣裊裊飄遠。

許敏瞇著眼睛，嘴角不覺勾起，目光悠遠，仿佛她的思緒也隨著那些白絮飄飛。

無意中瞥見，林美蘭心中一動，莫名地覺得今天的婆婆有些不同。

在林美蘭的記憶里，婆婆的眼，總是渾濁的，木然的，滿滿的怨氣，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審視、懷疑的味道。

可現(xiàn)在她看到的那雙眼睛亮亮的，就像是從鳥窩里探出頭的雛鳥，滿是好奇；像初夏的風，透著溫柔的氣息；也像春日里初升的暖陽，讓人覺得充滿了希望。

因著這樣一雙眼，林美蘭想起婆婆今天的行事作派真的像換了個人似的。

也是奇怪了，要說什么托夢，林美蘭是不信的，但想來婆婆是真的夢到了公公，夢到了過去的幸福日子，才會有這樣動人的眼神吧？

從前的婆婆，是真的幸?？鞓愤^......

這么想，林美蘭就對婆婆更覺愧疚，心下更軟和三分，原本還想著怎么甩下婆婆，這會兒也都息了心思。

“媽，是這樣，你剛不是說讓我打聽二妹上學的事兒嗎？我想著要不咱們就去鎮(zhèn)上？我有個熟人，就在......”

“好??！”瞄了眼林美蘭扛著的布袋子，許敏笑起來，“今天媽都聽你的。”

林美蘭松了口氣，還真怕婆婆胡攪蠻纏，耽誤了她的正事。

公社，就是以后的鄉(xiāng)，像陳家所在的勝利公社，有五個大隊，也就是以后的村，他們村是第三大隊。

第三大隊離公社還不算最遠，就十一二里路，另兩個大隊要多走好幾里路，整個公社的小孩子都得走路到公社里唯一的小學上學。

要升初中、高中，就得去鎮(zhèn)上——漠水鎮(zhèn)上了，從公社上到鎮(zhèn)上還得十四五里路，所以一般都是在鎮(zhèn)上住宿的，現(xiàn)在又沒有九年義務教育，學費加上住宿費、生活費什么的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先不說能不能考上，有好些人家連供都是不想供的。

像林美蘭這樣，能考上高中家里又肯供讀的農(nóng)村女孩兒少之又少。有大把人，根本連書都沒有讀過，甚至有些年紀大的，連掃盲班都沒去聽兩回。

今個兒婆婆能當著全家人的面說出認錯的話，還要供二妹重讀初中，可是很多為人父母都做不到的事了。

不過感慨歸感慨，林美蘭腦子還是清醒的：去鎮(zhèn)上的借口是找到了，可還是得防著婆婆又出什么新花樣兒。

“車來了......”聽到婆婆的聲音，林美蘭抬起頭看，果然是公交車來了。

紅白條的舊公交車，聽說是縣里淘汰下來的老車，可就這兒，也是最近兩年才有的，早兩年，她去鎮(zhèn)上讀書，來回都得靠兩條腿。

就那么一趟二十來里地，一路悶頭走也得走兩個多小時，到了地兒真是累得連動都不想動。

許敏也在感慨，這車可是真破??！到處掉漆，座位破爛，有一扇窗戶都沒了玻璃，四處漏風，這要擱冬天，得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