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寸的黑白照片，是一張全家福，相貌堂堂的男人懷里抱著個穿著花襖的女娃娃，笑容溫和。坐在他身邊的女人笑容可掬，挽著男人的胳膊，身體親昵地靠著他。在他們身后，兩個男孩一個女孩也是笑容燦爛，哪怕照片已經(jīng)有些褪色，可那種幸福的感覺卻還是撲面而來，讓人清晰地感覺到拍照時這一家人的快樂。

看著照片，許敏忍不住就嘆了一聲。

或許，是因為曾經(jīng)幸福過快樂過，才覺得后來的辛苦艱難分外難熬吧？被痛苦折磨得久了，心理難免變態(tài)，才有了“我不幸福，你個罪魁禍?zhǔn)滓矂e想好過”的想法，把林美蘭視作了仇人一樣折磨，卻沒想到最后害苦的是自己和兒女們。

往后咱過點幸福日子，就別折騰了！

摸著照片里女人燦爛的笑臉，許敏低聲道忍不住嘆了一聲。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里許敏居然夢到她——不是現(xiàn)在的這個她，也不是照片里笑容燦爛的她，而是書里瀕臨死亡的那個她。

滿頭華發(fā)，一身襤褸，雙眼渾濁，從身到心都是疲憊不堪的，目光定定的，不知是在看什么，帶著一絲期盼，一絲不安，還有難言的畏懼。

看著這樣的老人，許敏再沒看書時的快意，心底只有滿滿的同情與憐惜。

她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以后我就是你，我會過得很好、很好，孩子們也會過得很好、很好——他們會好好孝順我們，不會再讓我們這樣孤單單地死去——你就不要再記恨了，也不要再折磨自己，安心地去吧！”

不知是不是真的聽到許敏的話，她的臉上忽然就露出一個釋然的笑，深深凝視著許敏，她低聲呢喃了句什么，許敏俯低身，想要聽得更清楚些，卻一下子就驚醒了。

一夜都睡得迷迷糊糊的，等聽到動靜爬起身，許敏還是禁不住打哈欠。

早飯簡單，就是大渣粥就咸菜。

吃完飯，許敏想起昨晚的事兒，直接就吩咐陳建功做個相框。

陳建功應(yīng)了一聲倒沒多問，只是應(yīng)過聲后卻抬眼看了看空蕩蕩的墻。

陳建功還記得原本墻上也和別的人家一樣掛著相框的，幾張小小的黑白照片，凝固了那些難忘的歡欣歲月。

爸去了，墻上又多了爸的遺相，后來，有一天收工回來，吃著吃著飯媽突然就跳起身，把那張遺相砸個稀巴爛，照片也撕成一片片的拼都拼不起......

抿了下唇，陳建功捧著碗狠扒了幾口，大口地嚼大口地咽，連喉嚨也噎得發(fā)哽。

“昨晚上就說了的，一會兒該干嘛就干嘛去！”許敏沒留意到大兒子的反應(yīng)，也當(dāng)看不到小胖子殷切的目光，“一會兒我也去攏干草，老小今個兒還是跟著你二哥?！?/p>

臉一下垮了下去，小胖子只差沒當(dāng)場哭出聲兒來。

陳建軍卻是皺眉，“媽，有我看著老小你還有啥不放心的？眼看都要入冬了，你還上啥工啊！家里又不缺你那點工分?！?/p>

“我活動活動胳膊腿不行??？”許敏一句話懟回去，抹身就去翻大褂。

她身上這身雖然不好看，可也是夾薄棉的，不好洗，還是穿件大褂才好。

陳家人出門不算太早，但出門時外頭街上還是沒多少人。

東北農(nóng)村，越近冬，天亮得越晚，活兒又少，人自然也起得晚，不像夏天，四五點就都趕著上工，趕著太陽還不烈先干一波農(nóng)活。

秋收后，地里就沒多少農(nóng)活了，比起南方一年四季都是農(nóng)忙，“干半年歇半年”的東北生活自然輕松許多，但相應(yīng)的，工分就賺得少了，好在這里是大平原，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富，還不至于過得太窮。

還沒入冬，小風(fēng)也是冷嗖嗖的，許敏往土壩上一站，忍不住就吸了口氣。

這片一望無際的長草叢看起來也很壯觀。

水涸草長，人往草叢里一鉆大概就和跳蚤鉆進(jìn)頭發(fā)里一樣都找不到了吧？

許敏眼見美景，還想著也賦詩一首來著，冷風(fēng)一吹，嗖嗖的，冷得她抱住了肩膀，半個字都蹦不出來了。

甸子上的人也不少了，都集中在割空了的那一片。不過許敏掃了好幾眼也沒看到想找的人。

還真是，人錢大隊長就不是干活兒的人。

嘀咕一句，許敏正尋思著要不要去大隊部找錢愛紅，就聽到有人叫：“建功媽，這兒邊、這兒邊......”

眼目看去，是一群四五十歲的婦女，不認(rèn)識！可看面相，個個都不是善茬。

這個，應(yīng)該就是三大隊有名的八卦天團(tuán)了吧？

惡婆婆上午剛說完兒媳婦不育有病的話，下午整個勝利公社就都知道林美蘭是只不能下蛋的雞了。

這八卦天團(tuán)傳謠速度可不亞于網(wǎng)絡(luò)時代的鍵盤俠。還個個嘴毒心黑，別說有影的，就是沒影的事兒也能給你編個天花亂墜。

許敏嘆了口氣，雖然不喜歡這一群人，還是往前走去。

以后要在這里生活，少不了要和這些人打交道，不熟先混熟了，至于喜不喜歡的——誰說人際交往一定得喜歡才能往來呢？

許敏才走近，一個生了倒三角眼的女人就先急著問：“建功她媽，聽說你和你兒媳婦上鎮(zhèn)上了?。扛缮度チ?？都逛哪兒了？”

這想聽八卦的心也太熱切了吧？姐們兒，你真要這么直白嗎？

許敏臉上笑著，目光在眾人臉上一轉(zhuǎn)，直想翻白眼：原主這人品?。〗坏倪@些所謂姐妹大概沒一個是和她真心好的吧？

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等著聽八卦看笑話的。

心里想著，許敏臉上還是露出笑來，把原主可能會有的得意表露無遺，“你們消息倒是靈通！是，昨個兒我兒媳婦帶我去鎮(zhèn)上了，我都說不去不去，非得說逛逛，還非扯著我去一百商店，買了雪花膏、頭油啥的，花了小六塊錢，可把我心疼的??！”

凡爾賽誰不會呢？

“你兒媳婦可真孝順！”“倒三角眼”嘴上說著，可說話的同時，卻和對面的胖婦女使了個眼色。

這一眼，讓許敏立刻留意起那一直沒說話的胖婦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