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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舊相識
聽著高江生帶著行動處的隊員大步出門,從一大群腳步聲噔噔噔的響動中,足夠證明了這把火燒得很是不小,也探清楚了韓畏的底線,尚稚也就可以確定自己的行動能在什么范圍之內(nèi)了,暫時可以不考慮警察總監(jiān)部這邊可能帶來的掣肘了。
尚稚再看著被正式錄用的三十三個情報處的隊員:“全部上院里跑圈去,我不叫停不許停,雄大鳴、許長勝、章菡,你們?nèi)齻€人負責記錄每個人跑動的距離和速度——需要我向你們解釋為什么體罰你們的理由嗎?”
那一槍足夠立威了,三十三人哪里還敢聽尚稚再多說一個字,爭先恐后以沖鋒的勢頭跑去了原茶廠的裝卸貨區(qū)。
尚稚再才沖著還在傻樂的服部八重藏笑道:“沒辦法啊,都是一群烏合之眾,我在總監(jiān)部里又沒半點根基,不嚇嚇他們,恐怕他們以后是真指揮不動呢?!?/p>
服部八重藏重重點頭表示贊同:“所以,皇軍的,新兵連,才崇尚體罰啊。那真不是,想體罰新兵,只是需要,而已吧?!?/p>
尚稚從服部八重藏甫一沖進門就打量清楚了,見是如此寒天沒穿軍裝上衣、襯衣袖口都卷了起來,額頭上有隱約的汗珠,就知道燕景宗沒少給服部八重藏氣受。尚稚轉(zhuǎn)回正題:“服部少佐的進展怎么樣?”
服部八重藏立即變臉,氣呼呼地走到茶幾旁抓起一杯也不知道是誰喝過的涼茶,一仰脖子全灌進了大嘴里,抹著下巴和胸口上的水滯氣惱地說道:“那個家伙,是在故意,羞辱我嗎?一個字不說,就算了。甚至,連聲疼,也不喊!是當我,是空氣嗎?真是可惡?。 ?/p>
尚稚哈哈笑道:“在滿洲國中了關(guān)東軍兩槍,燕景宗給自己挖子彈縫傷口時別說眼皮都沒眨一下、連呼吸都沒有紊亂過。服部少佐要是能把他打交代了,那我倒真是輕松了。”
服部八重藏再次變了臉色,呆愣愣地說道:“能做到,這樣的程度!真是個......堅強的男人啊!”
尚稚撓了撓腦袋:“飯島中佐把這差事丟給我,我還真是有點為難啊?!?/p>
服部八重藏想起來了:“哦,飯島隊長,離開前,交代過,尚君就職,之后,審訊的工作,就全部,由尚君,主導。考慮到,尚君,才初上任,命令,我全力配合。以便尚君,有什么,不便利,的地方?!?/p>
尚稚不假思索地說道:“那真是太看得起我了,也真是太委屈服部少佐了。”
覺得尚稚沒有覺察到這是監(jiān)視的意思,服部八重藏大是放心:“尚君,下步工作,怎么安排?”
尚稚指指窗外院里正在狂奔的三十三個部下:“審燕景宗倒是不急,讓他再多想想還是好事,我能事半功倍。首先得解決人手不夠用的問題,那群歪瓜裂棗不打磨陣子是不能用的,但我也不能真的把服部少佐當跟班使喚吧?得先找個湊手的人。服部少佐,介意陪我出去一趟嗎?但得換身便衣。”
漢口法租界的福煦大將軍街是外國公館和企業(yè)比較密集的地區(qū),也是租界區(qū)內(nèi)西式酒吧、舞廳、咖啡廳的密集娛樂區(qū)域,各國公使、商人、船長水手多在此出沒,更是一些冒險家所喜歡的社交尋找商機的地方。
汽車停在了租界區(qū)檢查崗外的大智門火車站旁邊,為避免麻煩,尚稚下車前把手槍塞在了座椅下面。
服部八重藏奇道:“你,不怕,遭遇襲擊嗎?你現(xiàn)在,可是和帝國陸軍,合作的!這里是,租界,不是帝國陸軍,的地盤。”
尚稚一臉的痞笑:“反正我的射擊技術(shù)爛到了家,帶不帶槍都一樣。再說了,服部少佐不就是日本陸軍嗎?有服部少佐這么強悍的人在我身邊當我的保鏢,我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服部八重藏連連搖頭:“我身上,一秒鐘,沒有武器,就好象,沒有穿褲子?!?/p>
對站崗的法國巡捕出示過兩人的良民證,尚稚和服部八重藏一路步行進入租界,依然繁華似錦的法租界內(nèi)就如租界外一樣,盡管武漢會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三個月,戰(zhàn)火的遺痕依然比比皆是。
租界柵欄后面壘起了幾排沙袋,擋住了大半街面,沙袋工事已經(jīng)預留了機槍陣位。只是現(xiàn)在日軍占領(lǐng)武漢已久,并沒有表現(xiàn)出強行進入法租界的意圖,租界工部局沒有那么恐慌,把機槍撤回去了,但工事不拆。還有那些由法國僑民志愿者、公部局花了大量糧食雇傭武漢難民四處挖掘的戰(zhàn)壕,架設(shè)成層層攔阻鐵絲網(wǎng),也全都保留了下來。
法租界在武漢會戰(zhàn)前夕的居住人口不足五萬人,在武漢淪陷日的前夕卻涌入了十萬難民之多,一時人滿為患,工部局也算是厚道,實在是街道上都睡滿了人、吃喝拉撒群發(fā)疫病時才強行關(guān)閉入口,不再庇護中國難民,那時租界內(nèi)已經(jīng)接近二十萬人口。但就算到了武漢已經(jīng)淪陷三個月之后的今天,依然有數(shù)萬難民恐懼日軍的殘暴,寧愿衣食無著也要滯留在租界內(nèi)不敢回家。
服部八重藏第一次進入租界,對那些蜷縮在背風墻角或破布帳篷里饑寒啼哭的老弱視而不見,只是對法租界內(nèi)建造的工事感興趣:“工事建造得,也算合理,適合,巷戰(zhàn)防御。但畢竟是,沒有縱深呀,兵力也少,帝國陸軍,真要武力,開進的話,恐怕,也是狂風,掃落葉吧?!?/p>
尚稚對那些難民也是熟視無睹:“皇軍不是天天在外面對這些法國佬顯示武威嗎?所以法國佬不是因為真的相信動武時這些工事能起什么,而是反向宣示一種強硬態(tài)度:‘我們在武漢的武力確實不如日本,但是驕傲的高盧雄雞不會低下高貴的頭顱,我們隨時準備應(yīng)戰(zhàn)?!?/p>
服部八重藏很奇怪地咿了一聲,問道:“那邊,是教堂的嗎,還是,紅十字會?在租界外面,沒有見過呢?!?/p>
尚稚順著服部八重藏地視線看過去,馬路對面的人行道、也就是大量難民聚集的地段,是幾個年輕的姑娘穿著白大褂立了個攤子,桌上堆滿了醫(yī)療器械和藥物,在救治街邊疾病纏身的難民,還有兩個姑娘在外圍招呼著請覺得身體不適的難民都可以過來免費檢查。
突然間,尚稚的視線在移動觀察中突然滯了一滯,看著那個身材高挑、但穿著厚毛衣和白大褂都能顯出身材婀娜多姿的背影看著不動。
服部八重藏自己就想明白了:“因為,租界外面,不允許人群聚集,所以這些,護士,只能進租界了吧?!?/p>
尚稚平靜地說道:“不像是醫(yī)院的,因為有兩個姑娘穿了高跟鞋,還全部沒戴護士帽;不是紅十字會的,沒戴那臂章;也不是教堂的,因為沒戴十字架;最為可能的就是一些有錢人家的嬌小姐閑著沒事干,私人自發(fā)組織起來的義工團體?!?/p>
說話間,那個背對著這邊清理醫(yī)療器械的年輕姑娘做完了手上的工作,剛巧轉(zhuǎn)過身來要把醫(yī)療器械遞給同組義工,眼角余光應(yīng)該是隱約掃見了尚稚的身形輪廓,本來已經(jīng)移去它處的視線猛地一下轉(zhuǎn)了回來,驚訝的表情瞬間涌現(xiàn),布滿在一張明眸皓齒的秀美奪目的鵝蛋臉上,突然又轉(zhuǎn)成一種驚喜。
畢竟服部八重藏是野戰(zhàn)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過的少佐,在對人物場景上的觀察力異常敏銳,立即就注意到了這個明艷動人的年輕姑娘的肢體動作與神情。側(cè)頭看了看也顯得略有異樣的尚稚,服部八重藏問道:“你,認識她?”
尚稚收回視線,很是奇怪地回道:“作為一個男人,看見長得這么水靈的姑娘,多看兩眼也是人之長情吧?”
服部八重藏裂開大嘴笑道:“這樣沒有,誠意的,借口,哪怕是,愚鈍如我,也是騙不過的呢。”
尚稚哈哈笑道:“確實是舊相識,但往事隨風了?!鄙兄赊D(zhuǎn)身走開,借著轉(zhuǎn)身的角度移動瞬間,尚稚再多看了一眼那個姑娘。姑娘的神色已經(jīng)從那股欣喜中蘇醒了過來,擺脫了以為自己身處夢中的不相信,盯著服部八重藏不停地打量,已然是面沉如冰。
服部八重藏覺得可惜,還準備勸勸,但尚稚已經(jīng)拔腿開走了,也只得跟上?;仡^看了眼那姑娘,那姑娘已經(jīng)木然地站在當場,兩眼就如死灰一樣看著自己兩人離去,隨即一轉(zhuǎn)身繼續(xù)參與救助工作,像是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服部八重藏奇道:“我也有妻子,在群馬縣的,故鄉(xiāng)啊。我能分辨出,她和你,是有交情的。我還以為,她會,追上來?!?/p>
尚稚苦笑:“那么我說直話她為什么不跟過來,服部少佐別介意???”
服部八重藏從走動中猛一下站住,還站得直挺,正色說道:“我喜歡,爽快的,人呢!因為,尚君的那一槍,我覺得你,辦事,干脆利索,有效!我欣賞,尚君!請直說,無妨!”
尚稚慢步開走:“服部少佐在我身邊,固然沒有仇家對我不利,但是也沒有哪個姑娘也敢接近我了。現(xiàn)在中國姑娘有哪個不是看見皇軍就避之不及的,哪兒還敢主動接近?”
服部八重藏跟上腳步,奇道:“我穿的,是便衣,不是軍裝?!?/p>
尚稚:“有的東西不是換一身行頭就能改變的。服部少佐的軍人風采固然標準,但是穿上便衣之后,依然是那樣鐵鑄銅澆一般的身姿態(tài),一舉手一抬步之間的幅度和動作還是保持了皇軍軍官的風骨,看出您是軍人很容易。國軍潰在武漢的散兵多,但是哪兒敢還不隱藏自己的?現(xiàn)在在武漢的黃種軍人里敢不是日本皇軍、或者憲警特,所以猜出您的身份不是很容易嗎?用江湖上的話來說,你這就是‘掛了相了’,對干我們這行有很大弊病。而且請相信我,那姑娘不算笨。”
服部八重藏擰著一雙粗黑的掃帚眉點了點頭:“哇卡搭哇咔哩嘛西搭,唆唔斯得咧......我,一定注意,盡量保持得,自然一點!感謝,尚君的,悉心指教!”
尚稚很是希奇地端起一臉正色:“其實我也很欣賞服部少佐梗直的性格,也希望能成為服部少佐的朋友,互通有無。”
服部八重藏猛力一點頭,誠懇地說道:“那就請,多多關(guān)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