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初對(duì)軟塌上的洛卿卿投去古井無波的一瞥，低下頭去并不作答。

但此舉落在洛老夫人眼中，卻是低眉順眼，伏低做小的委屈了。

“云姐兒，你說?！甭謇戏蛉死事曢_口，幾個(gè)字卻已擺明了立場。

今日，她便要為這個(gè)離家多年的孫女做主了。

洛青陽目光一頓，趙憐也看了洛夫人一眼，洛卿卿早已暗中咬緊了牙關(guān)。

尤氏與洛鸝相互對(duì)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甘。

“回祖母的話，浮萍院名字太重，云娘命輕，住進(jìn)去到底不得滋味，既是云娘生母蔣氏生前所居，故改了名兒，實(shí)則......”眸中似乎有淚光點(diǎn)點(diǎn)，洛云初說到這里時(shí)嘆了一口氣，便是孤女獨(dú)自在世，歷經(jīng)人世愁苦，對(duì)亡母的一份追思罷了。

洛老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也越發(fā)柔和起來，看向洛云初的眼光里，隱隱有些憐惜。

“云娘回來府中半月余，確沒分得例錢，自是無錢買成衣的?！闭f到這里，洛云初面上有些赧然。

到底是剛剛長成的少女，不管過去過得多辛苦，如今做回了主子的身份，總是要好幾分面子的，叫一個(gè)姑娘家大剌剌說出連買衣服的錢都沒有，總是自損顏面的。

但洛老夫人卻發(fā)現(xiàn)了更細(xì)節(jié)的東西。

“成衣？”

京中貴女，何時(shí)有什么穿成衣的？

便是洛向明這樣的小官，府中庶子豎子穿戴的，也是秀坊里訂制的衣裳。

如此，老夫人看向趙憐的目光便越發(fā)的不滿起來。

趙憐自覺臉上無光，低了低頭，不敢看榻上的老夫人，只兩節(jié)水袖中，交疊在一起的玉手用力地?fù)噶藫刚菩模薏坏靡话哑缆逶瞥酢?/p>

“春喜，去我?guī)旆坷锾魩灼ゾI云軟，再打幾樣首飾出來，送到憶......憶柔居去，云姐兒喜愛什么款式樣式的，由她自己訂做便是?！甭謇戏蛉碎_口。

此話一出，全場都驚住了。

趙憐早已在心中將洛云初罵了一通，洛鸝尤氏更是氣得暗罵“死蹄子”，唯有洛卿卿被氣得紅了眼，委屈開口：“祖母真是偏心，三妹妹剛一回府，便什么好的都緊著她去了?！?/p>

洛老夫人長出了一口氣，捻了捻手上的佛珠，難得沒有寬慰洛卿卿。

“誰叫你爹的心偏得太過了？”

“若非你娘不遵婦道，不厚此薄彼，連月錢也敢克扣，我又何須如此！”

說著，聲音越發(fā)嚴(yán)厲了些。洛卿卿縮著肩膀，不敢再言語，模樣瞧著楚楚可憐，倒叫人不忍心再責(zé)備幾句。

到底是從小長養(yǎng)在身邊的嫡孫女。

是以，老夫人的確也住了嘴。

誰知洛鸝卻不服氣地喊了一聲：“可祖母，她是庶女啊，庶女怎么能得到這樣的好東西！”

這哪里是能說出來的話？便是尤氏也覺出了不妥，忙拉了拉她的衣裳：“鸝兒！”

洛青陽也不悅地皺起眉，他雖不喜洛云初，可到底是他大房的女兒，有什么事大房自己關(guān)起門來說，哪里輪到二房的置喙？

洛老夫人猛然睜眼：“放肆！”

老夫人還沒有徹底到年老昏聵的地步，身上自然還帶有年輕時(shí)候能干潑辣的勁兒，洛鸝嚇得膝蓋一軟，直接跪在地上。

尤氏也忙跪地求饒：“母親息怒，鸝兒年幼無知說錯(cuò)了話，還望母親莫要責(zé)罰?！?/p>

“真是大膽，云姐兒她原本......”老夫人還余怒未消，似乎還想說什么，終究是將之后的話咽了下去，“鸝姐兒，你自小說話做事便不過腦子，云姐兒再如何，她也是你姐姐！”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鸝姐兒今日說錯(cuò)話，便要受罰，今日起禁足三日，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洛鸝并不信服，正欲開口反對(duì)，尤氏忙拉了拉她，跪下謝恩。

洛青陽冷眼看著洛鸝母女受罰，比起這個(gè)，他心中更在意的是母親竟然賞賜了那樣多好東西給洛云初，反觀他的卿兒，委屈得眼眶都紅了，更是心疼不已。

但洛云初看夠了這一場大戲，心中輕蔑，卻不打算就此揭過。

“祖母明鑒，眼下云娘在意的并非衣裳首飾，而是......”洛云初聲音小了些，咬了咬唇。

她已有許久未曾如今日這般流露出一絲委屈來了。

前世，她是莊子上自生自滅的天煞孤星時(shí)，早已被下人們欺侮得麻木了，回到京城雖然狀似得了趙憐的疼愛，可那疼愛卻是建立在利用上的，她雖然信任趙憐，卻從未真正對(duì)著她撒過嬌。

后來與葉少禹成婚，便開始了真正的權(quán)謀之斗，她只能越來越冷靜、理智，摒棄所有小女兒的情態(tài)，將自己塑造成一個(gè)沒有軟肋的女人。

而今生，面對(duì)這個(gè)前世唯一對(duì)自己伸出過援手的老夫人，她利用歸利用，倒也難得地真正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委屈是真心實(shí)意的，更讓老夫人心中有愧。

“是什么？”

“云娘手里緊，也無錢打賞院中的下人，是以母親前些日子撥給云娘的那些婆子丫鬟，如今都懶憊了，許多的活計(jì)，仍是交給原先的兩個(gè)丫鬟做的?！甭逶瞥醯馈?/p>

洛老夫人的眼神越發(fā)凌厲起來。

“放肆！你竟敢這般污蔑你母親！”洛青陽倒先怒罵起來。

老夫人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卻聽洛青陽繼續(xù)道：“我雖然將你送去梅鄉(xiāng)九年，卻從未短過你銀錢，再怎么浪費(fèi)，每月總該能攢下一個(gè)銀子，也能抵一陣打賞了，如今回來不過半月，便紅口白牙污你母親短你月錢！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洛云初柳眉一挑，來了！

洛老夫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這個(gè)細(xì)節(jié)，看向洛云初，趙憐卻嚇得花容失色。

“可是爹，云娘在莊子上這些年，從來都是自己做農(nóng)活掙錢使的，從未領(lǐng)到什么月錢。”洛云初抬起頭來，露出小鹿一般清亮無辜的眼睛。

“云娘冬日里還蓋著夏天的薄被，日常生活都不夠使的，哪有錢攢下來?！?/p>

“不孝女，你竟如此污蔑你母親！每月公中撥給你的銀子，賬上都有數(shù)！”洛青陽氣得大罵。

若非老夫人在此，只怕他早已一腳踹在洛云初身上了。

洛云初面色如常，緩緩舉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