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著地上的佟裳道：“老爺已經(jīng)下了令，明天就把你送到莊子上去，你雖不是我親生的，可在我膝下養(yǎng)了幾年，鬧到如此地步我也覺得痛心?！?/p>

佟裳冷笑道：“姨娘若真痛心，不如去跟爹說說，把我留下吧?！?/p>

王氏冷哼，“佟裳，你若能安安份份在府里待著，或許我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時候你嫁了慕容家，也算有個好歸宿，可你偏偏不安份，挑唆老爺與我生分，這就怪不得我了?！?/p>

“爹的性子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姨娘若不是壞事做得太過，爹也不會真的惱您，我勸姨娘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小心遭報應(yīng)！”

佟佳惠道：“姐姐這話還是留給自己吧，娘，你好心好意來看人家，人家還不領(lǐng)情，咱們走吧?！?/p>

佟裳那天在茶館的鬧劇很快就傳開了，加上慕容家退婚的消息，佟家這兩天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飯后的話題。

王氏嚴(yán)令之下，下人們不敢明目張膽在府里議論，可還是有一兩句刮進(jìn)耳朵里，佟老爺氣得在家稱病不進(jìn)宮，王氏也不敢懈怠，小心在旁親自侍候茶水。

秋嬤嬤從外進(jìn)來，小聲稟道：“老爺，宮里來人了?！?/p>

佟老爺聽見來人，立刻道：“就說我病著，下不了床?！?/p>

“是貴人娘娘宮里的人?！?/p>

聞言，佟世霈有些意外，王氏道：“娘娘有日子沒旨意了，快要過年了，興許是有賞。”

佟世霈憤然道：“賞？我可沒臉領(lǐng)，娘娘不抽我耳刮子就算好的了?！?/p>

王氏被他噎了一句，訕訕閉了嘴。

“叫人進(jìn)來?！?/p>

進(jìn)來的公公穿著深綠色的宮服，有三四十歲上下，面皮白凈，聲線跟一般男人比稍細(xì)了一些，進(jìn)門先給佟老爺伏了一禮，“佟大人。”

“萬公公使不得，可是娘娘有旨意？”

萬喜笑著道：“倒是有一宗事，娘娘讓奴才先來跟大人說一聲，也好了讓大人有個心理準(zhǔn)備......”

小院里，阿綠飛快地跑過來，“小姐，小姐不好了?！?/p>

佟裳燒得七暈八素，卷著薄被伏在稻草上道：“又怎么了？”

“四四四四......四姑奶奶給您指婚了?！?/p>

佟老夫人一共生了六個孩子，除了早夭那兩個還剩四個，佟世霈是老大，繼承了太醫(yī)院院使之位，老二在太醫(yī)院任職御醫(yī)，三女兒嫁到了杭州，小女兒是皇上的頤貴人，頗受寵愛。

佟裳凝著眉，從稻草上爬起來，“指婚？”

佟裳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一切時，人已經(jīng)在佟老夫人的客廳了，旁邊站著佟世霈、王氏，還有一個公公模樣的人，宣旨的是另一波人。

頤貴人雖然受寵，懿旨卻是皇后娘娘親自下的。

佟裳覺得有些奇怪，出了那兩檔子事，現(xiàn)在全京城誰還敢娶她，皇后娘娘這時候指婚，難不成是擔(dān)心她嫁不出去？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之類的敬語，佟裳一個都沒聽見，只是聽清了當(dāng)中幾個字，她側(cè)著頭問：“這位公公，司禮監(jiān)掌印是個什么官職？”

宣旨的公公有些為難，不過還是據(jù)實道：“掌印大人是內(nèi)官?！?/p>

內(nèi)官？佟裳心底一沉。

她念到醫(yī)學(xué)博士畢業(yè)，人還不算太傻，當(dāng)然聽得懂內(nèi)官的含義，她就說天上怎么掉了餡餅，原來是個太監(jiān)。

佟裳表情陰陽不定，那公公臉色有些難看。

佟世霈這里爆汗不已，光是聽到掌印大人的名諱，他已嚇出了一身冷汗，腦子里全是他那些手段殘忍的傳聞。

東緝事廠出身，手里的人命數(shù)之不盡，殺過的人如螞蟻一樣。

皇上身子不適，久不上朝，易恒深得皇上信任，近來又領(lǐng)了代批紅的差，現(xiàn)如今手握重權(quán)，就連首輔大人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像他這樣的小官，平時見到他連頭都不敢抬，可佟裳居然當(dāng)著人問他是幾品官？

佟世霈當(dāng)即血脈上涌，走到跟前低喝道：“佟裳，不得無禮，大人看得上你是咱們佟家的福氣?！?/p>

王氏陰陽怪氣地道：“掌印大人如今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多少女人想都想不來的好事，佟裳，你可不要不識好歹。”

佟裳點頭，“姨娘說的是，只是這好事，不如讓給佳惠妹妹如何？”

王氏立刻急了，掌印官職再高，說到底還是個太監(jiān)，她怎么能讓佳惠嫁給一個太監(jiān)？王氏心理嘀咕著，面上卻也不敢得罪，只是道：“我倒愿意，可皇后娘娘的旨意也是能給你讓來讓去的？你當(dāng)這是小孩子過家家呢？”

佟世霈見家里吵了起來，實在覺得丟人，連忙朝左右使了眼色，“公公辛苦了，我這里備了點心跟茶水，還請公公到偏廳用茶。”

“多謝佟大人的好意，奴才還得回宮復(fù)旨呢！您快接了這懿旨，奴才也好回去了?！?/p>

佟世霈這才注意到佟裳沒接旨，他咳了一聲道：“裳兒，接旨?！?/p>

佟裳沒有動。

佟世霈走到她跟前，壓低了聲音道：“這是娘娘的懿旨，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別說是你，就是整個佟家也得罪不起這掌印大人，難道你想讓全家都跟著你掉腦袋嗎？”

佟裳抬頭，看著父親道：“爹，你可知道我接了這旨意味著什么？”

佟世霈沒去看她的眼睛，也沒回答她的話，“城里風(fēng)言風(fēng)語已經(jīng)傳遍了，就算不是他，你以為你后半輩子還有出路嗎？”

“爹是嫌女兒給您丟人了，那把親生女兒許給太監(jiān)，別人就不會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

佟世霈老臉僵著，說不出一個字，佟裳卻漸漸笑了起來，猝然別過頭，再也不看他一眼，“佟裳謝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歲。”

發(fā)燙的指尖接過那上好的帛錦制成的圣旨，緊緊握在掌心，她發(fā)著高燒，人也暈暈乎乎的，搖搖晃晃站起來。

“恭喜佟姑娘，我們掌印大人是人中龍鳳，你以后可有福了?！?/p>

佟裳心底冷笑，心想這人中龍鳳卻要害的她守活寡，面上卻識趣道：“代我向你家大人問好。”

佟裳說完，身子就向后倒了下去。

耳邊聽著許多人的聲音，有尖叫，有驚慌，迷迷糊糊間，佟裳似乎又回到了她死去的那天晚上，鋪天蓋地的冷意包裹著她，周圍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