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明知道自己被罵了，這位侄媳婦還真就還不上嘴，氣得渾身都抖了起來，嘴張了又張，卻吐不出一個字。

“桂枝，你就是這么教育孩子的？”

二舅奶奶立刻改變了針對方向，把槍口轉(zhuǎn)向了自家小姑子，

“我說舅奶奶，你也甭跟我奶說那些有的沒的，我奶沒那閑功夫聽，她也沒那閑功夫教育我，她忙著種地養(yǎng)雞哪，不然怎么幫你們家買地，用啥幫你們家補(bǔ)月子，那可都是錢，你看看，我奶為了你們做了多大的犧牲，這輩子就為你們家活著了，連我們這些兒孫們，都得拼著命地干活，一刻不得閑，只為了讓你們家過得好，你說說，我們哪還有閑功夫接受教育呢，這還不算最慘的，我們一邊干著活，一邊還得勒緊褲腰帶，餓著自己個兒的肚子，不然攢不下錢哪，沒錢拿啥供著你們一大家子吃吃喝喝的，也不知道當(dāng)初借了你們家多少錢，這高利貸還有個頭呢，你們這是逼死人不償命啊，二舅奶奶，咱可不帶這樣的。”

蘭凌雪說得一臉無辜，可聽著的人，卻都紅了眼睛。

這還沒完呢，蘭凌雪摸了摸自己的頭，有點(diǎn)兒傷感，

“二舅奶奶，你說你家二兒子生了病，你就能想著到我們家來要錢，我前一陣撞了頭，差點(diǎn)沒死了，我奶咋就不知道去跟你要點(diǎn)錢呢，借點(diǎn)也成啊，那也是救命呢?！?/p>

蘭凌雪說著說著，鼻子就酸了，原來，自己也是委屈的，

“就叫我那么挺著，也算我命大，扛過來了，可這活了也不見得就是好事兒，有人要拿我換銀子去了?！?/p>

林秋棠再也聽不下去了，一下子撲了過來，摟住自己的閨女，嚎啕大哭，蘭凌雪的眼淚也一對一雙的落了下來，回抱住自己的娘親，抬起淚水漣漣的雙眼，

“娘，你說，如果我嫁過去，那個地主兒子沖喜沖好了還成，如果他死了，你說我會怎么樣，我還能活著嗎？我才十一歲?！?/p>

“閨女，咱不去，籃子......”

林秋棠再也說不下去，屋子里一片抽噎聲。

“二嫂，咱們兩家的關(guān)系就到此為止吧，你們的情我記著，但當(dāng)年借的錢，我還了不止百倍，再大的情也還完了，本來我還念著，我們兩家畢竟有血脈連著，我們這一輩了了，還有下一輩呢，可你連下下一輩的情分也毀了，你進(jìn)我家門要錢要的理直氣壯，可還記得我為了救我當(dāng)家的命，跪在你家門前一整夜，直到跪得昏倒了，你才借了我二兩銀子，你是怕我死在你家門前，才不得不借呀，可我為了還這二兩銀子的情，生生地連累得這一大家子吃不飽穿不暖，卻還是填不滿你的無底洞，二嫂，我也不恨你，畢竟那二兩銀子還是救活了我當(dāng)家的命，所以，咱們好聚好散吧，二哥，你就當(dāng)你這個妹妹死了，再不要來了?！?/p>

老太太說得聲聲泣血，二舅爺卻蒼白了臉，不管怎么說也是自己妹妹呢，怎么就把妹妹逼成這樣了，不用付出就能得到利益，竟然已經(jīng)讓自己爛了心肺了，

“小妹——”

這一聲叫得老太太眼淚洶涌，卻咬著牙一揮手，

“再不要來了?！?/p>

再深的情分，在這十幾二十年的消磨中，最終落得個蕩然無存。

誰也沒料到是這樣的結(jié)局，但不管如何，看著二舅爺把二舅奶奶半拖半抱地架出家門口，蘭家全體都長松了一口氣，只是，看著二舅爺那來時挺直的脊背，此時明顯地半躬著，也不知道是因?yàn)槎四棠痰捏w重呢，還是因?yàn)楸幻妹泌s出家門，但那背影里清清楚楚地寫著疲憊，大家的心里也都有些酸楚，有些親情，即使連著血脈，也經(jīng)不起反復(fù)地折磨，當(dāng)親情不在，那一切都煙消云散了，大兒子和兒媳婦看著自家爹娘都走了，哪兒還呆得下去，呆愣了片刻，也緊攆著追出門去。

“這，這就完了？”

小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屋門口詢問著，也不知道要問誰，

“你說呢，小叔，難道你還希望他們再來？”

蘭凌雪看到小叔一臉的不可思議，忍不住調(diào)侃到，

“別，別，別，可別再來了，這好不容易才清靜了，我就是有點(diǎn)不敢相信，這黏了二十來年的牛皮糖竟然甩脫了，這心好像都不知道要擱在哪兒了，真怕這是一場夢。”

自從記事以來，二舅二舅娘那一家子就總是到家里來要這兒要那兒的，銀錢給了不算，走也不帶空手的，總要順走點(diǎn)兒家里的東西，小到碗盆筐籃，大到雞鴨鵝豬，家里已經(jīng)過成這樣了，也不知道他們怎么就看得下眼，

“以前才是夢呢，還是一場惡夢，現(xiàn)在是惡夢醒來了呀，呵呵......”

看到從來不多話的小叔如此感慨，蘭凌雪禁不住笑起來。

“苦了你們了，爹娘也是沒辦法?！?/p>

聽到小兒子說著這樣的話，這做爹娘的哪有不心疼的，爺爺奶奶都有些不自在了，為了全自己的情意和自尊，累得孩子們這些年受了多少苦，怎么就不能說個‘不’字兒呢，如果不是今天小籃子站了出來，這個情還真就一輩子也還不完了，

“小籃子，今天可全虧了你呀，要不爺爺奶奶可就白活了這一輩子，到現(xiàn)在還沒看透呢，這有些人哪，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適可而止，你付出的越來越多，他卻只會越來越貪婪，不知道滿足，可萬事都有個頭，總不可能隨了他們一輩子，人也不能只憑良心，一味的講情分，還要分得清善惡，不然，只會讓人當(dāng)成軟骨頭，踩在腳下一輩子，只可惜，爺爺?shù)嚼狭?，才懂得這個道理，不過總還算不晚，畢竟我的兒孫們都還好好的呢，我的后悔還不足以讓我遺憾一輩子，大幸，大幸啊！”

坐在炕上的老爺子，一臉的醒悟，看著蘭凌雪，目光慈祥。

“您的兒孫都好好的嗎？那我的小籃子呢，如果今天不是她自己站出來，是不是就要嫁給那個病秧子了，那我的女兒以后怎么活呢，我們這做爹娘的怎么活呢？”

看著自家爹坐在炕上一臉萬幸，蘭二壯有如萬箭穿心，

“二小子，有你這么跟你爹說話的嘛，還有沒有個老幼尊卑了，誰教你的，娘從小就是這么教的，??？”

老爺子身邊的老太太一聽兒子這話，立馬不干了，只是這話聽著耳熟，

“你這是記仇了啊，你二舅娘要把小籃子嫁過去，娘不是攔了嘛。”

看著老太太的理直氣壯，蘭二壯不禁不些心灰意冷，

“你老攔住了嗎？她都明說了要賣了小籃子去換錢，那時可有人替我閨女說句話？”

蘭二壯的眼里一片血紅，林秋棠把蘭凌雪摟得更緊，卻不再顫抖，只是目光冰冷。

“他二叔，你也別激動，當(dāng)時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那不是沒辦法了嘛，你也別怨爹娘。”

大伯娘王氏不說話還好，她這一說話，蘭二壯一家三口的目光齊齊盯了過去，像要刺穿她，她瞬間全身如墜冰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身邊人的胳膊，使勁地攥著，想要汲取一些力量，大伯疼得悶哼了一聲，聽到自家男人的聲音，王氏抓得更狠了，以為抓住了依靠，

“你倒是會做好人呢，大伯娘，敢情不是你家閨女。”

知道自家爹娘不會說狠話，蘭凌雪可沒有半點(diǎn)顧及，還以為這是個好的，可到了關(guān)鍵時刻，才看出了本質(zhì)，這隱藏得可真是夠深的，多虧發(fā)現(xiàn)得早，不然，以后那漫長的日子里，爹娘的暗虧是少不了吃了。

“小籃子，你也別記恨大伯娘，大伯娘也是一時太害怕了，菜墩怎么說也是你妹妹，還那么小，大伯娘一時擔(dān)心，這也是人之常情?！?/p>

大伯娘王氏到了這時候，還不忘了開脫自己，連句誠心道歉的話都沒有，

“大伯娘倒是親娘?！?/p>

蘭凌雪對于這樣的人，有點(diǎn)不屑，嘲諷了一句，就不再理她了，

“秋棠——”

王氏看向林秋棠，露出求救的眼神，倒像她受了多少委屈，

“大嫂，我不求你能幫忙，你也不能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踩一腳哇，你怎么忍心哪，你心疼你家菜墩小，我們理解，那我們家籃子呢，不也是這么小一個嘛，你這大伯娘當(dāng)?shù)?，真是讓人寒心。?/p>

林秋棠想著當(dāng)時的情景，有種憤怒從心底泛上來，看不透人心，最是讓人悲哀。

“他二嬸，你話可不能這么說，要不是你今天說家里不只你這一個女兒，我會說那樣的話嗎？是你自己沒把話說清楚，可怨不得我?！?/p>

王氏看到那一家三口要吃人的目光，心里也怨上了，我這也是親閨女呢，怎么就不能心疼了，怎么就不能護(hù)著了，

“你但分有點(diǎn)親情，那個時候不得想得怎么把那一家子趕出去？還會有閑心惦記著我話里有什么差錯？我看你當(dāng)時是報著看熱鬧的心吧，反正也不是你家姑娘，愛嫁誰跟你也沒關(guān)系，當(dāng)時是這么想的吧，不然你不會因?yàn)槁牭轿业脑?，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大嫂，你當(dāng)時只要有一點(diǎn)點(diǎn)關(guān)心我們家丫頭的心思，以你的聰明，也知道我要說的不是咱們院里的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