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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這個冬天像漫天的雪花,輕飄飄地滑落無痕,消失無蹤。
那個曾被百姓笑談為“大宋之歌”的京城第一貴女,香消玉殞已快半年了。連酒肆茶館都不再做紅粉枯骨的惋惜慨嘆。
徐芷歌當(dāng)真從這世上灰飛煙滅了。
徐府,恢復(fù)了往日的富庶寧靜。
富陽公主頂著九個月的孕肚,由丫鬟婆子簇?fù)碇?,徜徉在春日的暖陽里。她十六歲嫁入徐府,如今已是十一年。夫君和婆母憐愛她,怕她年紀(jì)小經(jīng)不住生育之難,等到她年滿雙十,才開始孕育子嗣。
可是,她的肚子卻不如她的人那般有福氣,倒生難產(chǎn),她險(xiǎn)些喪命,才生下女兒小樂兒。此后,她的肚皮就再沒動靜。如今,小樂兒都六歲了。
芙蓉?fù)嶂吒呗∑鸬亩亲?,但愿這次肚子能爭口氣,能生個兒子。這個兒子對徐家、對喬之太重要了,只有一個嫡子才能讓這暮氣沉沉的徐府重新煥發(fā)生氣吧。
“阿蓉,怎么穿得如此單???”喬之捧著棗紅色的貂裘披風(fēng),急匆匆地追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將妻子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裹住,扭頭便訓(xùn)斥丫鬟婆子,“你們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芙蓉笑著挽住丈夫的胳膊,替下人求情道:“不關(guān)他們的事。是我近來格外怕熱。”
喬之很緊張地?fù)崃藫崞拮拥念~:“怕熱?請大夫瞧過了嗎?”
芙蓉笑意愈甚,滋補(bǔ)得當(dāng)?shù)拿嫒萋燥@富態(tài):“沒事,孕婦怕熱是正常的。”
喬之趕緊又將大氅從妻子肩頭脫了下來:“那就別捂著了。”
芙蓉笑著點(diǎn)頭:“嗯,都聽你的。”她挽著丈夫,慢慢散起步來,“衙門事多,你其實(shí)不必陪著我的?!?/p>
上一個冬天異常漫長,大雪霜凍,北邊不少地方遭了雪災(zāi)。雖說是瑞雪兆豐年,可宋少帝在位時,苛捐雜稅,年年征戰(zhàn),北方百姓一貧如洗,無衣蔽體、無瓦遮頭的貧民在這場大雪在里餓死凍死的不少。
皇帝有心賑災(zāi),可國庫空虛,糧倉告急,加上徐羨之離朝,徐喬之守孝,皇帝竟陷入無錢無糧、無人可用的境地。
義隆無奈之下,只得下旨奪情,召喬之回戶部,并擢升他為戶部侍郎,這才總算解了雪災(zāi)之急。
喬之原本溫情脈脈的面容,因?yàn)檫@句話變得冷肅:“要出錢出糧出人的時候,就想到我徐家。災(zāi)情一過,轉(zhuǎn)臉就不認(rèn)人,涼薄更甚少帝,這樣的衙門,去做什么?還不如在家為母守孝,守著你和小樂兒?!?/p>
芙蓉臉上笑容褪了去,憂慮地看著丈夫:“皇上有些事確實(shí)做得過分。只君臣之禮——”
“我曉得的?!眴讨挥嘌裕D(zhuǎn)而安慰妻子,“小幺的死,我們都忍下了。更何況區(qū)區(qū)幾個銅錢?”
芙蓉哀戚地垂目,瞬即紅了眼圈:“是我對不住芷歌,我領(lǐng)著她入宮,卻沒保護(hù)好她?!毙」米映鍪潞螅饺胤浅W载?zé),整個孕期除了丈夫陪伴的時光有些笑容,平日都是愁云陰郁的。
喬之自知失言,住步摟住妻子:“怎么又哭了?都說了不關(guān)你的事,別自責(zé)了?!?/p>
芙蓉淚落連珠,哽咽道:“你和父親不曾怪我,我卻原諒不了自己?!?/p>
“好了。別哭了。”喬之不住地給妻子擦淚,“你真是傻。小幺出事那會,就知道有孕了,卻還瞞著我。操持她的喪事,并不能救回她,倒差點(diǎn)落了胎。你啊,太傻了?!?/p>
芙蓉埋頭在丈夫懷里,泣不成聲:“對不起,喬之,對不起啊?!?/p>
喬之暗嘆一氣,無奈地?fù)嶂拮拥谋?,喃喃寬慰著。好些次,他險(xiǎn)些就要忍不住告訴妻子,他的妹妹還活著,那一切只是個金蟬脫殼的局??墒牵牡自俨蝗潭己?,這個秘密他只能永世埋在心里。
他嘆:“別哭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撫著妻子的鬢:“徐家,再過一個月就要添丁了。說不準(zhǔn),還會雙喜臨門?!?/p>
芙蓉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丈夫:“雙喜?”
“嗯。”喬之篤定地點(diǎn)頭,“冬日里,魏國邊境就有些不太平。牧民時有侵?jǐn)_掠奪。聽說,魏王拓跋嗣重病,封了長子拓跋燾為泰平王,并任命他為相國監(jiān)管國事,加授大將軍。北蠻窮兵黷武,新帝登基前必起戰(zhàn)事。拓跋燾不日將領(lǐng)軍南下。”
芙蓉驚懼地睜大眼睛:“如此......何來喜事?”
喬之撫了撫她的鬢發(fā):“我知,我說這對我徐家是喜事,你心底必然是不安樂的。你放心,拓跋燾初登大寶,南下侵?jǐn)_只是一時耀武揚(yáng)威罷了,不會帶來太大的災(zāi)禍。只是,戰(zhàn)事一起,必得有人掛帥。二哥戍邊多年,是掛帥的不二人選。如此,父親重歸朝堂便指日可待了。”
芙蓉微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
果如喬之所料,芙蓉臨盆那日,北方傳來戰(zhàn)事。北魏泰平王拓跋燾領(lǐng)六軍南下,直逼郯郡。郯郡是南北要塞,拓跋燾取道郯郡西可攻打胡夏,東可攻打燕國,南可攻打宋國。
大宋朝野震驚,群臣紛紛猜測拓跋燾此行究竟是攻打何處。只未雨綢繆,任命掛帥之將已是刻不容緩。
義隆此前已下旨奪情過一次,任命徐羨之庶子徐湛之為驃騎將軍,鎮(zhèn)守北境滑臺。
如今,拓跋燾領(lǐng)軍來襲,義隆再下圣旨,擢徐湛之為護(hù)國將軍,率軍抵擋北魏入侵。
可出人意料的是,徐湛之竟在圣旨抵達(dá)滑臺之前,上奏請辭,言道“母親仙逝,身為人子不能善事父母,心存愧疚,夜不能寐,請辭回鄉(xiāng)為母守孝?!?/p>
“好個徐湛之!”御案前,義隆揪起奏章狠狠甩在地上。
王曇首彎腰拾起奏章:“不如派微臣前往滑臺,勸勸湛之兄?”
義隆比手,近來他是越來越易怒了,他有些自惱:“不必。湛之的脾性,朕清楚得很。再勸也是無用。”
“那?”年輕的謀士,凈白清瘦,細(xì)長的眸子透著睿智的光芒,“其實(shí)皇上詔徐羨之回朝,也并算不得是損失。來日方長?!?/p>
“朕本也沒打算就此踢他出朝堂?!绷x隆揮了揮手,“替朕擬旨吧?!?/p>
王曇首折腰稱諾,轉(zhuǎn)念,又不無憂心地說道:“恕微臣直言,皇上雖與湛之兄有約在先,但畢竟是血濃于水,要他倒戈皇上,反叛家族恐怕是不易。這次,他的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p>
義隆斂眸不語。邱葉志早在十年前就叮囑他與徐府的公子交好,尤其是庶子。義隆與徐家庶二子徐湛之最是親近,幾乎無話不談。在登基之初,他曾與湛之歃血為盟,若有朝一日,面對國家大義,湛之將義無反顧地幫他,哪怕是逼徐羨之下臺。
湛之未及三十,已是鎮(zhèn)守北境的定邦磐石。有他效忠輔佐,義隆才能毫無后顧之憂地削弱徐羨之的權(quán)勢。
義隆深曉,湛之對父親徐羨之是心存怨懟的。徐湛之的母親,分明是徐府老太爺為徐羨之迎娶的正妻,卻不料,徐羨之為了求娶蘭陵潘家的貴女,薄情寡義,一紙休書將湛之的母親休妻為妾。徐湛之從嫡次子變成了庶二子,嫡庶之別在高門世家可說是云泥之別。
湛之的生母郁郁寡歡,不過幾年就撒手而去。身為人子,湛之如何能不怨不忿?
因著這層舊事,義隆對湛之格外上心,加上脾性相投,兩人不是手足更勝手足。
義隆轉(zhuǎn)而看向到彥之:“傳令狼子夜,命他帶朕的書信前往滑臺,務(wù)必帶回徐湛之的回信?!?/p>
“諾?!钡綇┲?。
王曇首蹙眉:“皇上,恕臣直言,狼子夜出身狼匪,恐怕并非可用之人?!?/p>
義隆移眸看他,玩味地勾了唇:“哦?愛卿既然勸諫朕唯才是舉,嚴(yán)管官員考試和選拔制度。狼子夜雖然不是士族出身,但狼人谷的勢力不容小覷,他本人的武功更是天下聞名。朕啟用他又有何不可?”
王曇首竟頭一次詞窮,只得躬身長揖:“是微臣狹隘了。”
義隆起身:“既然召了徐羨之回朝,朕免不得要騰出地方來給他一展所長。接下來一段時日,朕會去棲霞書院靜修,朝中事務(wù)有勞愛卿?!?/p>
王曇首訝異地抬頭:“這......這恐怕——”
義隆比手:“以退為進(jìn),他徐羨之能用,朕就不能用?”
王曇首猶豫片刻,到底是緘默了。待從承明殿出來,他忍不住試探到彥之的口風(fēng):“皇上如此安排,究竟是何意?。繎?zhàn)事在即,皇上竟不在朝為政,這——”他一聲長嘆,直搖頭。
到彥之寬慰地笑了笑:“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奏章會準(zhǔn)時送往棲霞書院供陛下批閱,耽誤不了政事的?!?/p>
王曇首無奈,長嘆一聲,出了宮。
......
無名山谷,翠林深處,一聲聲鞭響回蕩,驚起飛鳥嗚呀呀地直竄上高空。
“蕪歌,欲速則不達(dá)。歇一會吧。”
鞭響聲并未中斷,反倒有愈發(fā)強(qiáng)勁之勢。
心一懷里的黑貓受了驚,“喵嗚”一聲,躥上旁邊的竹子,呲溜爬上梢頂貓了起來。
心一搖搖頭,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一根竹枝,嗖地出手,挑起狠狠抽向凌亂竹叢的鞭子,幾個旋身,四兩撥千斤地阻住鞭子的攻勢,再一旋身,另一只手已靈巧地扣住蕪歌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卸下了她手中的鞭子。
蕪歌手腕生疼,懊惱地出聲:“喂——”
心一迅速收手,生生地退開兩步,雙手合十,輕喃一句“阿彌陀佛。”
蕪歌一邊揉著手腕,一邊狠狠地瞪他:“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成天嘴上掛著阿彌陀佛,也別成天管著我?!?
“我也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之所以教你內(nèi)功心法,是為了替你調(diào)理心脈。你逼著十七教你鞭法,雖是防身之用,卻打亂了整個治療方案。若非如此,你怎會拖到如今還未痊愈?!毙囊缓掼F不成鋼地看著她,“你這般不愛惜自己,不單害了你自己,更連累了別人。我原本是要云游去找?guī)煾傅模F(xiàn)如今被你拖著,不知何年才能成行了?!?/p>
心一本意并非埋怨她,可近來卻有些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語了。實(shí)在是這個女子太不顧惜自己的性命和身體了。前番軟磨硬泡地逼著他配合“杜鵑紅”之計(jì),他本是一口回絕了的。
雖然他早已參透了解毒之法,可那毒實(shí)在是陰狠,哪怕是事先服下了解藥,也是九死一生。他卻沒料到,她竟服下解藥,先斬后奏了。待他趕到徐府,看到她吊著一口氣的模樣,他簡直怒火攻心,卻也無可奈何。除了硬著頭皮幫她,他實(shí)在是——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