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茹頭疼的厲害，像是被誰用錘子鑿了一把，溫熱的液體順著額頭往下淌。

她抬手抹了一把，掌心瞬間紅了一片。

“血！”

她身子猛的打了個晃，被一雙大手扶住。

“丫頭啊，你就聽你媽的，別再跟她犟了，陳家日子過的不錯，你嫁過去也沒啥不好...”

男人聲音忽近忽遠，熟悉又陌生。

張茹扭過頭，頓時驚在了原地。

“爸？”張茹不可置信的低喚。

眼前的男人身材干瘦，面頰黑紅粗糙，正是她的父親，張大勇。

張大勇心頭涌起一絲愧疚，“小茹，別怪你媽，你媽不是故意要打你，是爸沒本事，供不起你上學...”

他話音未落，就被一道尖酸的聲音打斷了。

“別管那不要臉的賤蹄子，她哪是想上學，分明是惦記著那趙永年呢！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德行，人家趙永年是回城知青，能看上她個鄉(xiāng)下丫頭？偏還要上趕著跟去，老張家的臉都讓她丟盡了！”

熟悉的刻薄聲音傳進耳里，張茹猛然抬頭，看到了年輕的王桂蘭。

看到了倚在門口幸災(zāi)樂禍的張月。

看到了兒時住過多年的張家小院。

一瞬間她腦子發(fā)懵，思緒混亂。

她，回來了？

張茹甩開張大勇，跌跌撞撞進了廂房。

砰的關(guān)上門，隔絕院子里的怒罵，張茹快步在墻角的老式大鏡子前站定。

她呆呆看著鏡子里那張年輕的面容，巴掌小臉，下巴尖尖，大而明亮的杏眼像一汪干凈清透的山泉。

睫毛卷翹，嘴巴緊抿，兩頰掛著淺淺梨渦。

額頭破了個口子，還在冒著血跡。

這是她，十七歲的她！

她真的回來了！

上輩子她活的窩囊，被王桂蘭和張月欺騙了一輩子，臨死前才從張月口中得知，原來她根本不是張家的孩子。

鐘家來尋時，王桂蘭讓張月頂替了她的身份，奪走了本該屬于她的一切，怕事情敗露，又將她賣到大山里。

那段難熬的日子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好恨！

張茹指甲掐進掌心，她真是太蠢了，竟然當牛做馬養(yǎng)了她二十多年！

哭過了，心情漸漸平復(fù)，張茹目光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

屋子不大，也就二十平米，墻沒糊，露出大片黃泥土墻。一鋪大炕占了大半，炕尾一個漆面斑駁的炕柜，靠窗的角落，也就是張茹眼前，掛著一面革命大鏡子。

這是她從小住到大的屋子，再見到心里感觸頗深，那年家里大火，這間房子被燒的干干凈凈，而張大勇也死在了那場火災(zāi)里。

院子里王桂蘭還在罵罵咧咧，張茹卻沒心思理會，努力整理著凌亂的記憶。

上輩子她考上了高中，王桂蘭不想供，正好聽說臨村陳家給兒子找對象，出500塊聘禮，她就動了心思。

明天就是陳家來相親的日子，她頭上的傷就是因為跟王桂蘭起爭執(zhí)，被她用石頭砸的。

不過上輩子這婚事也沒成，過禮的時候張茹大鬧一通，讓兩家丟盡了面子，沒過多久她就被拐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額頭突突的疼，拉回了她的思緒，她起身出門打算去處理一下傷口。

八月份，傍晚六點鐘天還大亮，王桂蘭幾人已經(jīng)回屋了，屋里傳出王桂蘭不斷的嘮叨怒罵。

張茹只當沒聽見，大步走出院子往劉大夫家去。

80年天空碧藍，空氣清新，上楊村多是土壞房，房前屋后草木茂盛，麻雀嘰嘰喳喳站在樹枝上鳴叫，深吸一口氣，鼻間盡是青草的氣息。

張茹沒走多遠，迎面遇上個大嬸，對方看到她的額頭嚇了一跳。

“二丫頭，你這腦袋咋整的？”

這不是孫嬸嗎？村里有名的長舌婦。

張茹心思微動，很快就有了主意，她垂下頭扁了扁嘴，“我媽不讓說。”

上輩子的她太直了，遇到什么事就知道對著干，有了委屈從來不說，沒少為此吃虧，還被村里人說三道四。

重活一回，她可不能那么傻了。

孫嬸兒聞言眼睛里閃著八卦的光，嘴上卻滿是心疼，“哎喲瞅瞅，挺俊的丫頭這不是要破相了，沒事，孫嬸不告訴你媽，快跟孫嬸說說這咋整的?！?/p>

孫嬸拉了她的手，把人拉到身邊，張茹掙了下沒掙開，干脆就由著她去了。

她嘆了口氣，眼圈適時一紅，“我媽砸的?！?/p>

孫嬸驚呼一聲，八卦的小火苗更盛，哄著張茹想打聽些細節(jié)。

兩人一拍即合，張茹添油加醋的把王桂蘭編排一頓，這才一臉‘愁容’的走了。

在大夫那里上了藥把傷口包好，藥錢記了王桂蘭的帳，張茹順便又把王桂蘭打她的事說了說。

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張茹勾了勾嘴角，想來這件事很快就能傳遍全村。

回到家，院子里飄著飯菜香，張茹肚子咕嚕一聲，抬眼往正屋看。

正屋里飯菜已經(jīng)擺好了，幾人圍著炕桌坐著，張大勇給王桂蘭盛上飯，有些討好道：“桂蘭，我去把小茹叫過來吧！”

一聽這話，王桂蘭頓時把筷子摔在桌上，對張大勇怒目而視，“不許去！你叫她干啥，她有啥臉吃飯！”

張大勇有些不忍，“桂蘭，小茹還是個孩子...”

王桂蘭怒氣更盛，聲音拔高一個度，“什么孩子，都十七八了，我像她這么大的時候...”

她停住話頭，白了張大勇一眼，“反正不許去，她不是擰嗎？我看她能擰到啥時候。”

張大勇還想再說什么，對面張月也氣呼呼的放下筷子。

“爸，你還讓不讓人吃飯了！沒看我媽都生氣了，張茹之前跟我媽大吼大叫的，你還向著她！”

王桂蘭對此深有同感，她拿起筷子給張月夾了一筷子菜。

“還是我小月孝順，來小月，正長身體呢，多吃點...”

八歲的張雪見了，也小聲道：“媽，我也要。”

王桂蘭也給她夾了一筷子，看她嘴角還沾著飯粒，瞪了她一眼，“吃個飯也吃不好，養(yǎng)你有什么用，跟你那討債的姐姐一樣，見天就知道惹我生氣！”

說著，她扭頭掃了張大勇一眼，“你要是再跟我提那死丫頭，你也別吃了！”

張大勇不出聲了，重重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