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嘴里叼著沒來得及吃完的半個饅頭，手中掐著跑散的腰帶，一路小跑到了衙門口。好在天色還早，也沒什么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

霍健早已經(jīng)等在門口，伸著脖子不停張望。見她來了，眉頭一皺，眼睛一瞪，上前劈頭蓋臉就是一巴掌，將霍小玉已經(jīng)跑歪了的帽子，打的更像棵歪脖樹。

霍小玉心中憋屈，好歹自己也是個女兒家，可自從她進(jìn)了衙門，正式當(dāng)了捕快，他爹好像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事兒。皺眉毛、瞪眼睛、打帽子、再罵幾句成了爺倆日常見面的四步曲了，少一步兩人都會覺得別扭。

“早跟你說了，讓你早點，怎么還是這么晚。大家都到了，就等你了。平素你拖拖拉拉，也就罷了?？山裉焓莻€什么日子，沒輕沒重的？你什么時候能像你爹一樣？”霍捕快恨鐵不成鋼，哀嘆自己這一世的英明遲早被這個丫頭給糟蹋的渣都不剩。

“得，你也別這么早就唱衰我，也許我也能像爹一樣破了幾個驚天大案，成為一代神捕呢？”

“那我真是謝謝你了?！?/p>

“那怎么不能，沒準(zhǔn)我真能跟著新大人，辦幾個漂亮的案子呢？”

霍健瞧了瞧自己這個女兒，心中想著，沒準(zhǔn)的事呢，萬一老天開眼呢？想到這兒，便自動進(jìn)行了自我和解，愁云一散，皆大歡喜。

霍小玉口中哄著她爹高興，心中卻是那個老主意，反正暫時讓他存點幻想，自己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霍健和寧康作為云霧城中有名的兩個捕快，斗了幾十年，辦案當(dāng)差沒分出個勝負(fù)來。兩人便在生孩子上攀比了起來?；艚〉睦掀沤佣B三生了四個女孩，沒生出一個兒子繼承衣缽，死對頭寧捕頭卻是接二連三的生了四個帶把的。

霍小玉她娘懷她的時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又是一個女孩，懷到七八個月了手腳還很靈活，肚子尖尖，肚子里的霍小玉又十分淘氣，踢起肚皮十分有力，那些有經(jīng)驗的婦人，都說肚子里的一定是個男孩。

霍捕快覺得自己揚眉吐氣的時候要到了。與寧康一處喝酒時，被他一激，兩人便打了賭。霍母生小玉時生生痛了一天一夜，那霍小玉大概是怕他爹見是個女孩，一巴掌拍死他，就是不肯出來，眼瞧著這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產(chǎn)婦命懸一線。那霍健對老天許了愿，這胎不論男女，絕不再生?；粜∮穹讲胚蛇蓧嫷?。

霍健聽那穩(wěn)婆說小玉剛落地時，攥著自己的臍帶就是不撒手，好不容易才將她的小手掰開，天生就大力，腦瓜里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想著把這個丫頭當(dāng)小子來養(yǎng)，有他一手調(diào)教，將來一定壓寧家那些小子們一頭。

霍捕頭想的倒是美，可這霍小玉偏偏胸?zé)o大志，就喜歡花裙子紅胭脂，暗地里掐著指頭計算，就等著爹爹退休后脫了捕快服，痛痛快快涂脂抹粉、招搖過市。平素里辦差也是能躲就躲，能偷懶就偷懶，可憐霍捕快一世英名眼瞧著不保。別說壓寧家那些小子一頭，恐怕將來要被人家壓得喘不過氣來。

霍健一陣教訓(xùn)，霍小玉只管左耳朵出右耳朵冒。

待到他爹罵夠了，霍小玉抬起頭來，問道：“大人來了？”

“那倒沒有。”

霍小玉噓了一口氣，道：“那我怎么算晚？”

他爹剛被治愈的心情瞬間沒了，情緒急轉(zhuǎn)直下，氣急敗壞，還要罵她，那寧捕頭滿面春風(fēng)走了出來道：“咦？這不是小玉嗎？怎么挨罵了？”

自從霍小玉降生，倒是也止住了寧康囂張的氣焰，畢竟霍健有了“兒子”贏了賭約。隨著霍小玉和寧家的四個兒子陸續(xù)長大，這寧康便又支棱起來了，自己這四個兒子長的英俊健碩，霍家的小玉，瘦得像個小雞仔。自家的兒子寧金在衙門里當(dāng)差如魚得水，勤勉能干，人人稱頌，這霍家的小玉，卻真真是個玉人，自己可勁兒精貴著自己，平素當(dāng)差拈輕怕重，偷懶?；?。

霍健心中煩他，更煩寧捕頭沒完沒了地夸贊自己的兒子，這大概就是酸葡萄心理在作祟?！摆s緊把你這衣服弄立整了?！被艚⊥屏嘶粜∮褚话眩唤o了寧康一個白眼，便頭也不回得進(jìn)了衙門。

寧康自從兒子進(jìn)了衙門處處占了上風(fēng)，這個時候瞧著霍健那不成器的“兒子”，心中一高興，便不再計較霍捕頭的臭脾氣，屁顛屁顛地跟著進(jìn)了大門。

霍小玉見他爹進(jìn)了衙門，心里松了口氣，慢條斯理地啃著口中的饅頭。心中盤算著一會新大人來了，如何降低存在感，以后辦差時想不起她來最好。

她這頭兀自盤算，頭上傳來一陣呱躁的“嘎嘎”聲，小玉抬起去看，好肥的一只鳥，脖短腿短，一身羽毛灰突突的，頭上豎立起來的幾根羽毛，像是胡亂插在香爐中的香燭，東倒西歪，比她剛才的歪脖樹帽子還要歪上三分。這鳥生的奇怪，小玉沒見過，好奇便多瞧了幾眼，可這鳥實在是丑得獨一無二，看了一眼，實在是沒法再看第二眼。

“嚯，好丑?！毙∮癖凰蟮脺喩硪欢叮摽诙?。

那鳥似乎聽懂了小玉所說，瞪起了眼睛，圍著她飛了幾圈，叫得更歡了，久久不肯離開。小玉將嘴里的饅頭掰了一小塊，托在手心里，道：“你是不是餓了？”

那丑鳥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那鳥飛走前瞧她的一眼，讓她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被這奇怪的鳥嫌棄了。

小玉遙遙望著那鳥，見它沒飛出多遠(yuǎn)便停在一匹馬的馬背上，昂著脖子，挑釁似得對著她又是嘎嘎的幾聲。

衙門口前一條筆直的青石街道，不知是哪年哪代修建，來來往往的行人已經(jīng)把這青石路踩踏得溫潤光滑得如玉石般。早晨的露水把這青石浸潤的更加烏黑清亮，蒸騰的水霧環(huán)繞在青石路上。

有一人一馬踏著這水霧，慢悠悠地向她行來，那人穿了一身月白衣衫，身如修竹，俊美無儔，美好優(yōu)雅的與這座小城格格不入。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霍小玉不知怎么腦中冒出這樣兩句八竿子打不著的詩句來。大概是那人經(jīng)了這朝露洗禮一如這雨后的山谷般空靈清澄。

那人行走間衣衫帶動這石上霧氣飄忽起來，散了又聚，仿佛那天宮云霧托了天宮的神仙下凡而來。那神駿的白馬碗口大的四蹄叩打著青石，這個時候怎么聽都是仙樂無疑。

霍小玉使勁地揉了揉眼睛，一眼便瞧見了剛才那只灰突突的丑鳥正仰著脖子蹲在馬背上，這只專門來煞風(fēng)景的傻鳥，一下子讓她從這如夢似幻的景象中醒來。

那人來到霍小玉面前，微微側(cè)頭瞧了她一眼，將手中馬韁繩扔了過去，也不管她接沒接，徑直往衙門里走去。

“站住。”

霍小玉攔住那“神仙”道：“哪里來的神.......什么人？衙門重地，也不問，就往里走。走自己家大門呢?！?/p>

“那該怎么進(jìn)去？”

霍小玉正了正帽子，扯了扯衣衫，指了指衙門口兩面大鼓，道：“瞧見沒，報案去敲衙門口的登聞鼓。當(dāng)然，今日你敲也是白敲了，我們知縣大人還沒到位?！?/p>

“哦？你是什么人？衙門里的捕快？”

“正是。”

“你進(jìn)去通報一聲，找你們衙門里做主的人，就說嚴(yán)麾到了。”

霍小玉覺得這個人很是無禮，本想懟他幾句，可抬眼對上那人的眼睛，如此清澈坦然，突然覺得萬萬不該唐突了，否則真是大大的罪過了。

霍小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等著?！辈蛔灾鞯芈犃怂陌才?，進(jìn)去知會了他爹。

他爹一聽，狠狠瞪了她一眼，便急三火四出門迎接了，霍小玉想不通自己又是哪里招惹了她爹不痛快了，只慢悠悠跟在眾人身后，瞧瞧這個嚴(yán)麾到底是個什么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