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那一片漫山遍野的濃烈晚霞漸漸褪去，月朗星稀如期而至，只是它來的安靜，又習(xí)慣隱在黑夜中，讓人覺察不到它另一番風(fēng)情。

剛過了辰時嚴(yán)麾帶著這一隊人，如往常一般入夜后在云霧城的街頭巡視。嚴(yán)麾勤勉奉公，這例行巡視便他入駐云霧衙門后定下的一條規(guī)矩。云霧城本就不大，一個時辰便能將城中踩個遍，眼瞧著整個云霧城就差這傅家所在的東南一角了。

一個瘦小的人影隱聲在黑暗里，偷偷潛到了傅宅的后院。那人側(cè)耳聽了片刻，周遭一片萬籟俱靜，偶有幾聲蟲鳴、風(fēng)過留了聲音。

傅宅占地不小，府里本是人丁稀薄，自從傅老爺沒了，這后院更是人跡罕至。只是可惜上好的房子都裝了灰，成了蟲子窩，墻角屋廊下都是蜘蛛布下的網(wǎng)，想來這諾大的空房已經(jīng)成了它們的洞天福地。

那人翻身潛入，一個趔趄，險些將他跌了個五體投地，勉強站穩(wěn)，落地時踩到了胡亂丟棄在墻里的枯枝敗葉，悉悉索索弄出來的動靜并不大，可也驚了這個“小賊”，他將身子狠命壓在院墻上，妄想著和那青磚、黑夜融為一體，使勁壓抑的呼吸讓他額頭微微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足足過了一炷香，那人才動了起來，隨便在這后院的一排屋子選了一處，抖開手中火折子，胡亂抓了一把雜草，點著了扔到了門窗上?；鹧婧芸熨N上了那門窗，開始舔舐著上窗戶上那雕花的窗欞來。那人見火已經(jīng)燃起，松了胸口一口氣，頭也不回，翻墻而出。

傅宅處在云霧的東南東一隅，已經(jīng)到了云霧鎮(zhèn)的邊上，想來當(dāng)初傅老爺選中這地處偏遠(yuǎn)的一處宅子，正是看中了它清靜，這府中后院一直空閑著，更是罕有人來。

嚴(yán)大人帶著捕快們巡察到了著傅宅，倒是沒著急離開，瞧著那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自從傅老爺?shù)氖憩F(xiàn)世，傅府便時常大門緊閉，如同在鬧市中隱遁避世。

因著府中小姐并著那郎方不在，朱元依著郎方的吩咐，早早緊閉大門，本是晚飯的時間，正是家家燈火通明，一家團(tuán)聚，笑語晏晏的時候，傅家宅子里卻是一片安靜，偌大的府邸，只瞧見零星幾點燭火，寂寥冷清，倒不如普通農(nóng)戶家里燭火明亮來得熱鬧。

那宅子后院里冒出了些許煙來，婷婷裊裊，縹緲輕盈，隱在夜色里實在難以引人注意。嚴(yán)麾冷眼瞧著那煙居然越來越稀薄，眼瞧著一陣風(fēng)來就要散了。

嚴(yán)麾不禁咂了一下舌，偏過頭來，低聲和霍健咬起了耳朵。

“霍捕頭，這火燒的不行呀，這點煙還不如廚房燒火做飯的柴火大?！?/p>

“大概是因為這幾日陰雨綿綿，屋子太潮，燒起來見煙，不見火。再說這放火實在不是咱們擅長的手段，沒啥經(jīng)驗，嘿嘿?！?/p>

正當(dāng)一隊捕快們正大眼瞪小眼，生怕一個大喘氣便吹滅了那后院的煙火。放火的“小賊”轉(zhuǎn)過傅家后院，一頭便撞到了這隊人里。

霍健一瞧，一把扯過他，壓低聲音道：“小六子，你小子，瞧瞧你干得什么活？”

“霍捕頭，這放火的事情，又沒干過，嚇得我手腳發(fā)抖，瞧著火起來......我就跑出來了?！?/p>

霍健一把拍在那小子頭上，平素里拍打小玉并舍不得十分用力，拍這個小六子可是用著十足力道，一擊即中，小六子頭上沒帶帽子，一把少得可憐的頭發(fā)，糾結(jié)成一個顫巍巍的發(fā)髻，已是弱不勝簪子，哪里撐得住霍健這厚實的大手，一巴掌下去，那發(fā)髻便成了鳥窩。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這幾日下雨，實在不好燒，帶點東西，火上澆點油，讓它旺起來。要不然咱們可沒由頭破門而入。”

霍健應(yīng)了一聲，心道：“小時候聽說書的，三國諸葛亮借東風(fēng)，草船借箭，可從來沒聽說過縣太爺帶頭放火的？”

霍健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想了想到底還是問了：“大人，這.......有人到上官那里告大人的黑狀，可......”

嚴(yán)麾瞧著霍健欲言又止的樣子，知道這看似脾氣暴躁的霍捕頭，卻是個守規(guī)矩的老實人，想來是對放火這事，心有微詞。便道：“霍捕快不要擔(dān)心，出了事情，自有我兜著，左右不過是脫了這身官服，算不了什么大事，我今日就是要借一把火，燒個熱火朝天?！?/p>

霍健暗暗心道：“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了狀元，吃上了皇糧，自然應(yīng)該愛重，這嚴(yán)大人說起罷官倒像是過家家般，毫不在乎，這讀書人肚子里想的東西和咱們到底是不一樣?！?/p>

嚴(yán)麾倒不是真的不在乎，他不覺得丟了官是個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畢竟家里也不缺這樣一個小小的縣令來加持。

他小時候做錯了事，父親對他一慣是和顏悅色。年幼時還覺得父親的脾氣未免太好了些，后來他才知道，父親對哥哥和弟弟并不是這樣，更加迫切地找起麻煩來，可即便他捅破了天，也不見父親教訓(xùn)。他年幼時多找別人麻煩，現(xiàn)在自然也不怕別人來找麻煩。

嚴(yán)麾扯下霍健腰間的一把酒葫蘆，放在耳邊搖晃了幾下，酒不多但聊勝于無，何況他也沒真的想把傅宅付之一炬。

嚴(yán)麾一抬手扔給那雞窩頭的小六子，道：“有沒有膽子再去一趟，里面可都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土匪，你若熊了，我派別人去。若你辦成了，以后在咱們云霧衙門大小也算上位人物了?！?/p>

小六子一臉茫然，迎上嚴(yán)麾，那混著蠱惑和期盼的眼神，剎那將他心底的怯懦燒得干凈，頓時挺直了脊背，見那葫蘆扔向自己，順勢抬手一把接住，道：“敢。”說罷，抹了一把頭上的細(xì)汗，轉(zhuǎn)身消失在黑夜中。

不多時，濃煙裹夾著木料高溫炸裂沸反盈天的聲音在傅家后院炸開了鍋。

“好小子?！?/p>

嚴(yán)麾面露喜色，帶著一隊捕快迅速撲倒了傅家那緊閉的大門前。

砸門聲混著著火了呼喊，好像晴空一個炸雷，劈得朱元手忙腳亂。一遍指揮著趕緊救火，一遍讓人趕緊看看，什么人砸門砸得驚天動，這個火上房的節(jié)骨眼，沒眼力見得來添亂。

大門剛開了一條縫，霍健便帶著人潮水般擠了進(jìn)來，又迅速的將大門緊緊關(guān)上，順手將那幾十斤中木栓拴好。

開門的小廝被這陣仗驚得愣在廊下，霍健一個眼色，那小廝便被身后被捕快一腳踹掀在地，幾下捆成了粽子。

“大人，您這么做什么？可不是為官之道?！?/p>

嚴(yán)麾低頭瞧了一眼那小廝，俊秀的眉眼中藏著的一場涼雨，霎時澆滅了那小廝囂張氣焰，薄唇中吐出兩個字“救火”便再也不去瞧他。

小六子見那人還要喊叫，順手扯過那小廝腰上的汗巾，一把塞在他嘴里，在他腿上踢了兩腳，道：“你知道什么為官之道，我問問你，你們這窩土匪走的是什么道兒？”

朱元一驚，竟不知什么時候漏了底，知道今日恐怕是難以全身而退，哪里還顧得上已經(jīng)上房的火，一把扯掉頭上飄搖的軟帽，想來也不必裝窩囊的管家了，頓時平素那老實憨厚的朱管家已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