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鸞被‘幽禁’半個多月后，終于再次見到謝桓。

謝桓來的時候，她正在逛園子。

這宅子很久沒人住，花園卻打理得很好，滿園都是菊/花，什么品種都有。

眼下正是八月份，菊/花盛開的時節(jié)。

滿目紛繁錯亂的菊/花中，開得最醒目的，還是中間的那兩盆墨菊和鳳凰振羽。

“你娘在世時，最喜歡菊/花?！?/p>

謝桓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謝鸞詫異回眸，意外的看見他手中竟提著個食盒，望著這片花海，神情略顯蕭索。

“是嗎?！?/p>

謝鸞斂了神色，淡淡道：“以前你從沒說過?！?/p>

“沒什么可說的?！敝x桓神色淡漠，“因為她嫁給我以后，就不喜歡了?！?/p>

那時他滿腔熱枕，種她喜歡的花，收集她喜歡的畫，甚至扶持她喜歡的人—

自以為苦心孤詣一往情深，到頭來，不過自欺欺人，夢一場。

謝鸞一怔。

謝桓卻不愿多說，轉(zhuǎn)身往里走，“風(fēng)大，進(jìn)屋吧?！?/p>

謝鸞跟了進(jìn)去。

謝桓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開，里面不是什么珍饈美味，而是一碗面，和一碗面湯。

熱騰騰的面上臥著兩個雞蛋。

他把面湯倒進(jìn)去，香味撲面而來。

謝鸞看著那碗面，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今天初幾？”

“八月初二?！?/p>

謝桓道：“你的生辰?！?/p>

每年生辰，二嬸都會給她煮一碗長壽面，寓意長命百歲。晚上還會備一桌酒宴，酒桌上其樂融融，唯獨謝桓的位置永遠(yuǎn)缺席。

除了她的及笄成/人禮。

聯(lián)想到外頭滿園子的菊/花，橫梗在心中多年的疑惑和埋怨，都有了解釋。

“每年的今天，你都會來這里…”

懷念，亦或者悼念發(fā)妻么？

她的生辰，也是母親的祭日。

謝桓沒有回答，而是道：“阿濯親自做的，他最知道你的口味，不吃蔥不吃蒜也不吃醋?！?/p>

謝鸞表情木木的。

她從小和謝桓父女情薄，謝濯人不大卻很懂事，在多次試圖緩和他們父女關(guān)系失敗后，便想方設(shè)法的哄她開心。

謝鸞七歲后，每年生辰，謝濯就會一大早起床跑去給她煮長壽面。知道她不愛吃煮雞蛋，就給臥兩個煎蛋。

金尊玉貴的世家公子，跑去跟廚子學(xué)和面。

他那會兒年紀(jì)小身量矮，必須踩著凳子才能夠上灶臺。和面又是體力活兒，他還不讓人幫忙，和一次面都得花小半個時辰。

頭一次做好一碗面，手還燙傷了，滿臉都是灰，眼里卻盛滿了星星。

當(dāng)時謝渝就說，“這孩子沒白養(yǎng)，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孝順姐姐了?！?/p>

其實謝鸞心里明白，謝濯這么做，也是想緩解她和楊氏的關(guān)系。

楊氏過門的時候她剛會走路，看這個女人就像一個鳩占鵲巢的狐貍精，霸占了她母親的地位，還要生個女兒來跟她爭她爹。

楊氏作為繼母，其實沒苛待過她，甚至還有點想討好她的意思。但她本能的排斥，沒少給這個女人臉色看，因此被謝桓罰過很多次。

越是如此，她就越討厭這個女人。

直到謝濯出生。

“他自己為什么不來？”

“他不敢見你。”

謝鸞點了點頭，“也對，從小我對他非打即罵，他當(dāng)然怕我?！?/p>

話雖如此，她還是拿了筷子，開始吃面。

謝濯拿菜刀比拿劍順手，這么多年下來，倒是學(xué)得一手好廚藝。

謝桓笑了聲。

“他不是怕你，是怕你不開心。”

謝鸞沒吭聲。

謝桓看著她，又道：“知道當(dāng)初我為什么要把阿濯給你教養(yǎng)嗎？”

“你挑的女人無能，你擔(dān)心她把你兒子養(yǎng)成個草包廢物，敗壞祖宗基業(yè)?！?/p>

楊氏明理孝順識大體，打理中饋迎來送往從無差錯，作為國公夫人世家宗婦，十分合格。唯獨不會教養(yǎng)孩子，謝鸝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而謝鸞管教謝濯向來嚴(yán)厲，從不會溺愛，打小就耳提面命的跟他說，“身為將門之子，就該有所擔(dān)當(dāng)。咱們謝家的榮光，是一代代先輩們用鮮血和尸骨換來的。你要是敢跟那群只會吃喝玩樂溜街逗狗逛青/樓的紈绔子弟學(xué)，我就打斷你的腿，省得讓老祖宗在地下跟著蒙羞?！?/p>

謝濯連連保證，生怕被打斷雙腿。

謝鸞咬了一口煎蛋，垂下眼，慢慢的咀嚼著。

謝濯膽子小，跟同齡的孩子湊一堆兒，總顯得弱勢，受了委屈也不敢吭聲?？烧l若敢說謝鸞一個字不好，他能立馬原地翻臉，惹急了還能直接動手。鼻青臉腫的回來，還被謝桓訓(xùn)斥。

謝鸞前腳剛罵他沒用，后腳立馬就開始護(hù)犢子。

“我弟弟只能我欺負(fù)，別人誰都別想動他一根頭發(fā)?！?/p>

這個‘別人’，自然也包括謝桓。

謝桓氣笑了，把姐弟倆一塊兒罰去跪祠堂。

謝濯覺得連累了她，垂頭喪氣的跟她道歉，又把外衣脫下來鋪地上讓她睡。

謝鸞吃著吃著，眼眶有些熱。

面還剩一半，她卻再沒了胃口。

她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下，道：“父親把我關(guān)在這里半個多月，今天過來，總不會只是想單純的聊家常?！?/p>

她看著謝桓。

“父親好像一早就猜到我還活著，那天我大鬧葬禮，你心里就開始懷疑了。傍晚你從宮里回來，已經(jīng)察覺到我了。所以在榮安堂的那些話，是說給我聽的，對么？”

謝鸞性子剛烈，有時候有些沖動急躁，但她并不笨。

謝桓既然一早就盯上了姜遠(yuǎn)之，又如何不知自己那天偷偷出府？再加上自己在葬禮上爆出謝鸝和蕭蘊的奸/情。

同一張面孔卻截然相反的性子，再加上針對性的言行。

足以證明其中有貓膩。

而姜黎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掉包，所以這副軀殼下另有其人。

謝鸞唯一想不通的是，謝桓對于借尸還魂這種詭異的事竟然接受度良好。

謝桓語氣淡淡，“那天晚上，我給你喝的茶里放了迷/藥。不過和一般的迷/藥不同，服用后呼吸全無，簡單的說就是假死藥。七天后把解藥放在口中，就能醒來?！?/p>

他說，“我本打算那天晚上送你離開?！?/p>

謝鸞愣住，下意識問：“為什么？”

“因為皇上容不下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