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剛斷腿那會兒，老師和幾個同窗聽聞這個消息，倒是寫過幾封信來。后來便漸漸少了。

周鶴川此時不方便自己看，便對林六娘道，“你把信打開，讀給我聽?！?/p>

“我？”林六娘有些詫異。

她記得小的時候，她爹也常常會收到書信，不過從未給她看過，她下意識得覺得書信里說的都是很重要的東西，不是自己能看的。

沒想到周鶴川倒是對她坦蕩，如此相信她。

“無妨，若是有不認(rèn)識的字拿來問我就是了?！敝茭Q川見她遲疑，以為是她怕有認(rèn)不得的字。

林六娘拆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信紙。

“愚弟稽首于千里拜伯禎兄足下：經(jīng)月未見，寒暖不定，伯禎兄身康健否？......”

“......君有鴻鵠之志，治世之才，豈可蝸居而安乎？......年關(guān)將近，早祝平安，余身無恙，萬勿相念。盼復(fù)德音。元介頓首?！?/p>

聽林六娘讀完信，周鶴川知道這是誰了。

朱元介，他從前在私塾上學(xué)時的同窗，與他關(guān)系不錯，自己剛斷腿的時候除了慰問的信，還寄來一些銀錢。

林六娘讀完信，疑惑地抬頭，“鶴川，寫信的人是誰?。克f了什么？”

這信是古文體，對林六娘來說還有些難懂，她只讀懂了部分意思。

周鶴川簡略概括，“是我從前讀書時的一個同學(xué)，他去年參加鄉(xiāng)試落榜了，他讀書一向勤奮，受到打擊，無意再參加科舉，就打算回來開個私塾......”

周鶴川想了想還是沒有隱瞞林六娘，“他打算請我一起去做教書先生?！?/p>

這時候，泡藥浴的時辰差不多了，林六娘用毯子裹住周鶴川把他抱到了床上。

她伸手去拿放在床上的里衣，就要幫他換上，從旁伸出一只骨節(jié)鮮明的手，阻止了她。

周鶴川抿了抿唇，“我自己來吧?！?/p>

林六娘睜大了眼睛，滿臉認(rèn)真，“不行，天氣冷了，萬一著涼了怎么辦？”

周鶴川看她一臉稚氣，見她態(tài)度坦然，一時倒不知如何和她解釋男女有別的問題，反倒顯得自己小肚雞腸起來。

林六娘話脫出口，就覺得不妥。

自己這不是在戳別人的傷心事嗎？

她想了想糾結(jié)道，“那，那你穿快一點(diǎn)，若是不行就叫我好不好？”

周鶴川把她臉上生動的表情收入眼中，林六娘心思簡單，什么都寫在臉上。

這樣一個小姑娘，要是真讓她離開了周家，怕是要被這世道吃的連骨頭都不剩。

自己日后還是得給她安排個好去處。

周鶴川穿好了衣服，林六娘問起了剛才的事，“那請你去做教書先生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呢？”

周鶴川垂下眼簾，神色莫辨，“我如今行走不便，村子離縣上有幾十里路程......況且，我既是殘廢之人，形貌有損，科舉之路無望，也無心去做授課之師?！?/p>

林六娘雖見他說起自己的腿時坦然直言，并不避諱，可是他說完這話就拿起了手中的書卷，那書卷外皮已經(jīng)被翻得破舊，可見他一直沒有停止過讀書。

周鶴川心里一定是想繼續(xù)讀書考試的。

林六娘看著他的視線空落在書卷上，知道他還是在想剛才的事。

讓這樣一個才華過人的人蹉跎于田野方寸之地，實(shí)在是太殘忍了。

林六娘心里有些鈍鈍的難受，臉上飛揚(yáng)的神采也慢慢黯淡。

突然她的眼睛再次綻出光亮，她殷切地看向周鶴川，“鶴川，你可以在村里辦學(xué)啊，村子本來就地處偏僻，許多兒童沒有求學(xué)的機(jī)會，你這么有才華，大家一定愿意讓家里的孩子跟著你學(xué)習(xí)的?！?/p>

周鶴川沒有直接否定，而是說，“今年是荒年，倉廩足而知禮節(jié)，吃飯都是問題，哪里會考慮讀書的事情......再說在村里辦學(xué)堂得需村長批準(zhǔn)地方......”

不過，等明年開春，村里拮據(jù)的情況好些，或許真可以和村長提上一提。

自己這輩子已經(jīng)這樣了，能辦個學(xué)堂，教村里的孩子們也算不浪費(fèi)自己平生所學(xué)。

不過他并沒有把這個打算說出來，這中間的事有些復(fù)雜，他得先私下里和村長提過再說。

周鶴川見林六娘臉上又露出好懂的糾結(jié)之色，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頭。

他露出一個溫柔真心的笑，沒有之前那么有距離感了，而是帶了些真實(shí)，“不要擔(dān)心我，我雖然有疾，許多事情無法做，但是好歹也有功名在身，不會讓你餓著的。”

“嗯！”林六娘見他既這么說，心里肯定有章程。

她仰著臉，兩只烏溜溜的眼珠子像水晶葡萄，寫滿了對周鶴川能力的信任，看得他心里一軟。

見時辰也不早了，林六娘把木桶的水舀出去后，將木桶搬到屋外去。

林六娘注意到，這個木桶似乎是上了年紀(jì)，木桶壁有多處裂痕，底部也有些漏水。

躺到床上睡覺之前，林六娘想，娘才給了她三百文錢，或許可以給周鶴川買一個新的浴桶。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后，林六娘把自己打算進(jìn)山采野山栗果賣給豐樂飯館的事說給了周寡婦聽。

周寡婦倒是不覺得采果子這事不好，畢竟就是賣不掉，自己家也能吃。

只不過......

周寡婦憂心忡忡，“六娘啊，那山里聽說野獸不少，再說，現(xiàn)在都快入冬了哪里來的果子??？”

“天氣冷了，正是野獸活動減少的時候?！绷至飳捨康?，“娘你別擔(dān)心，村里人平日里還去山上呢，天氣冷了，該是更安全才對......”

“上次我去山里撿柴火，看見好大一片野山栗果林，我出來時做了標(biāo)記，這次就尋著去......”

“好吧。”周寡婦聽她說的在理，同意了，“不過，叫你大嫂陪你一起去吧！兩個人到底搭個伴......”

周寡婦朝屋子里喊，“二翠——”

孫二翠聞聲出來了，“啥事啊娘？”

“今天老二家的上山采果子，你陪她一起去?！?/p>

“上山？”孫二翠有些不情愿，“這個時候哪里有果子啊？”

孫二翠再次搬出了周小牛這個萬能擋箭牌，“我今天答應(yīng)了小牛要在家里陪他呢！”

林六娘見狀道，“娘，我自己去吧！我認(rèn)識路，一個人還快些，我采了果子就回來?！?/p>

周寡婦是曉得自己這個二兒媳有些運(yùn)氣在身上，見此也不再勉強(qiáng)孫二翠，只是提前跟她打好了招呼，“你既然不去，老二家的若是拿回來什么東西，你可別吃，賣的錢也都?xì)w老二家！”

“我做大嫂的怎么會惦記弟妹的東西？”孫二翠見周寡婦有些生氣，趕忙找補(bǔ)道，“娘，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是這山上哪有果子??？上次是弟妹運(yùn)氣好，但是哪兒能次次都撿到東西？跟她去山里不是浪費(fèi)時間嗎？”

孫二翠心里想，她這個弟妹還真是夠異想天開的，偏偏娘居然還信了。她就不信她能找到什么好東西！

果子？真有果子上次怎么沒見到？肯定是想找個理由不想干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