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源后半句話卡在喉嚨里，惡狠狠的笑容逐漸隱退，換成一副諂媚的模樣：“奶奶——”

八十八歲的奶奶膚白背挺，雪白的發(fā)髻永遠(yuǎn)挽在腦后，就算剛從臥室出來，也依舊是一絲不茍，襯托著她身上那套寶石藍(lán)的睡袍，美的就像是從畫里走出來一樣。

奶奶緩緩走來，望周小源，又看童謠，疑惑地問：“你們......你們說話為什么那么大的聲音，是在吵架嗎？”看見了地上的紙巾，奶奶彎腰撿起來，放進(jìn)垃圾桶。

“奶奶——”周小源撒嬌，“您孫女欺負(fù)我?！?/p>

“哦——你——你——你是安雅？”

“哈？”周小源瞪大眼睛。

安雅是童謠幼年的同學(xué)，舊鄰居，十年都沒見了。

童謠心底發(fā)毛，慌忙從沙發(fā)站起來，把手里的酒杯藏在身后，另一手扣緊胸口的扣子：“奶奶——她是周小源啊！”

“啊--！我是周小源啊。”

“詩漫？你看我這眼都花了......”奶奶定睛看一圈，轉(zhuǎn)眼看童謠，“客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姐姐，你就讓客人站屋里，好意思啊？”

“奶奶，我不是客人，我周小源！我都來好久了。”

“來好久了？真是不好意思.....留下吃飯吧......”奶奶伸手捋了一下原本就規(guī)整的頭發(fā)，歉意揮手，“先坐啊，哎呀，你看我怎么就睡著了，你們等著，我去給你們煲粥，瑤柱粥，米我都泡好了，很快.......”說著，往廚房走，又扭頭交代童謠，“好好照顧安雅，可不能吵架了......”

童謠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覺得脊背發(fā)涼。等奶奶進(jìn)了廚房，才拽過周小源：“你覺得這正常嗎？”

“不知道.....”周小源聳聳肩。

“你什么意思？”

“你勸奶奶上我節(jié)目?！?/p>

“奶奶不答應(yīng)的事，你想都不能再想?！?/p>

“你勸勸，她聽你的。”

“再說一句試試？”童謠兇。

“昨天就喊過我安雅?！敝苄≡辞?/p>

“還有呢？”

“我說你整天忙著不著家，這會兒審我？”周小源白一眼童謠，“昨早上我出門跟她打招呼，她喊我是喊你的名字。上年紀(jì)的人了嗎，健忘也正常，我看她也是太想你，你想想你這個星期待家里有多少個小時?！?/p>

童謠仰頭算了一下，一個星期在家待的時間不超過十個小時，是有點短，心里開始愧疚，都是那個倒霉的劇本給弄的，又開始恨林雅，崴沙發(fā)上生悶氣。

周小源忽然湊過來，一臉神秘：“給你說個事?！?/p>

童謠不說話，給了一個逼視的眼神

周小源扛不住，一股腦兜出來：“今兒下午吧，我回來的時候是三點，看見奶奶抱著個小盒子，在她房間陽臺上坐著。

后來我去睡了，睡多久不知道，起碼都有兩個小時，我起床她還在那坐著。我就去喊了她，她才慌慌張張藏東西，我看見是一個盒子......”周小源意猶未盡砸砸嘴，“嘖嘖......那東西一定很貴重?！?/p>

童謠呼一聲坐起來：“你確定？”

“拿人格擔(dān)保！”

“那盒子什么樣？”

“呃......”周小源冥想，“呃......醬紫色......很舊.......長方形......看著像銅的吧......沒看仔細(xì)?！?/p>

“多大？”

“呃.....”周小源伸出手指比劃一下，“就這么大，五厘米長寬吧.....哦！有一面上面有黃色的龍形圖案。”

“.......？”

“是的，我確認(rèn)，是一條龍，金色的，飛舞的龍?！敝苄≡匆贿呎f，一邊張牙舞爪地比劃著龍的樣子，“我當(dāng)時還以為她睡著了呢，過去看見她睜著眼，恭恭敬敬地把那小盒子托在手里，睜著眼看著前方，直愣愣的，像是她面前坐著一個人講話呢，咦——”

“你聽見她說什么了嗎？”

“沒有......”周小源搖搖頭，“沒聲，就干坐著，想想覺得瘆得慌的，真的......奶奶不會撞邪了吧？”

童瑤惡狠狠做了一個掐脖子的動作。

“sorry！周小源雙手一攤，“你愛信不信，反正我覺得奶奶當(dāng)時想的那件事一定很沉重。”

“沉重？”

“嗯！沉重。”周小源篤定地點頭，“相信我，我是文字工作者，用詞都是經(jīng)過慎重推敲的?！?/p>

“沉重？”

童謠對“沉重”的理解并不透徹，郁悶倒是塞了滿滿一肚子。

活了二十五歲，才知道奶奶還珍藏著一個印有龍形圖案的銅盒子，這傷害差不多算核爆級。

在童謠的認(rèn)知里，她跟奶奶之間沒有秘密，也不應(yīng)該有秘密。

童謠出生的時候，父親就不在身邊，他是學(xué)建筑的，一年四季都在全國各地建橋鋪路，在家過年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母親也很忙，經(jīng)營著自己不大不小的企業(yè)，大大小小有幾個工人管著，也騰不出多少時間管教自己的親生女兒。

如今老兩口都退休，以前的同事兒子結(jié)婚請喝喜酒，兩人結(jié)伴去了十天，竟然沒有半點思念，童謠想想也覺得不孝。

童謠的生活里只有奶奶。

童謠滿月就交給奶奶帶，那一年，奶奶六十八歲，自然，童謠會說的第一句話是叫“奶奶”。

童謠四歲，能歪歪扭扭寫下“生當(dāng)為人杰，死亦為鬼雄”；

會背的第一首詞是《滿江紅》；

奶奶給童謠買的第一個禮物，是一本裝幀精美的《楚辭》。她在幼兒園的同學(xué)面前們搖頭晃腦背誦“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聽說，因為這事，很多家長都把自家小朋友揍了一頓。

自小到大，童謠會的一切都是奶奶教的。

上了大學(xué)童謠才明白，奶奶對于古詩詞的理解，于她的大學(xué)教授不相伯仲。她并不意外，認(rèn)為這就是做人家奶奶該有的樣子。

奶奶用逐漸變白的頭發(fā)，把童謠送進(jìn)頂級文學(xué)殿堂，讓她成為一名暢銷書的作家，又跨行成為一名出色的制片人。

童謠認(rèn)為自己熟悉奶奶面頰上的每一條皺紋，卻不知道奶奶還背著自己還藏著一個匣子？什么寶貝至于藏在一個盒子里背著自己？

不應(yīng)該啊。

童謠等不及，想立刻得到答案，她丟開周小源，腳下帶風(fēng)去了廚房。

身后傳來周小源的嚎叫：“我減肥啊，宵夜你自己吃別喊我，記得明天準(zhǔn)時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