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洗干凈了毛筆，正要去將硯臺里剩的墨汁都倒了，婉柔恰好掀了簾子進來，笑著阻道，“哪里有讓姑娘親自動手的道理，婉婷這個不知分寸的，竟自個就跑了?！?/p>

徐明薇便由著她收拾了，自己去看今日寫過的字，翻了前兩天的出來比較，原本“之”字里頭不滿意的那一筆還是不行，軟趴趴的，又沒有布好格局，看來還得練上一陣子才可以寫得能見人。

婉柔已經(jīng)將幾樣都歸攏好了，淡笑道，“剛剛婉婷說姑娘愿意教奴婢們認字，她這欠考慮的，姑娘連應(yīng)付房師傅的功課都來不及了，哪能因著奴婢們浪費時間?！?/p>

徐明薇說道，“房師傅的功課我還做得來，教你們也只教些經(jīng)常用的。能看得懂欠條寫得了契書就夠了，又不教你們?nèi)プ鰻钤?，能費多少功夫？這幾日房師傅也不在，你們尋個空閑的時間，我與你們先教了三字經(jīng)的前十句，自己再回頭慢慢練。等我離府的時候還要考校你們一番，答得好的多賞一個月的月例吧?！?/p>

婉柔其實是不愿意跟著學(xué)認字的，怕耽誤她做活的時間。再說能認字了也沒什么用，不是照樣在徐府里頭當(dāng)差，能認字的不見得比不認字的賺得多了?？刹桓矜盟齻円黄鹫J字吧，那三個跟著小主子學(xué)，那房里的活還不全堆到了她身上，多劃不來。

她這才打著小算盤單獨進來見徐明薇了，心想萬一能勸她改了主意也說不定。現(xiàn)在聽她說學(xué)識字學(xué)得好的還能多拿一個月的月例，婉柔這一下子心思就活動開來了，有的歇又有的賺，多便宜的事兒。再說小主子也說得對，跟著認了字至少以后寫借條什么的就不用求著別人了，總好過拿了條子不放心地問了這個問了那個來的好。

婉柔想定，臉上也多了笑容，說道，“跟著姑娘學(xué)認字已經(jīng)是占了姑娘的便宜了，還多拿姑娘一個月的錢，這讓奴婢們心里怎么過得去。”

徐明薇看她一眼，并不接話，背著手往外走了。

不知怎么的，婉柔總覺得姑娘剛剛那一眼有些意味深長，心里發(fā)虛，連忙肅了臉跟了出去。

外頭房里婉婷正和婉容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著，又是要托人帶紙張的又是要托人帶筆墨的，好不熱鬧。

“紙筆這些都暫時別買，我這里也不缺了你們這點東西?！毙烀鬓贝驍嗨齻兊馈?/p>

婉柔正心想自己擔(dān)心的一個大頭又去了，正心寬，婉儀第一個跳了出來，說道，“那怎么行，家里紙筆都是有數(shù)的，奴婢們能跟著姑娘學(xué)識字已經(jīng)是姑娘格外開恩，這還要用了姑娘房里的東西，那可真不是人了?！?/p>

婉容跟著說道，“婉儀說的對，紙筆這些看著不起眼，日子久了也是一個大項，奴婢們做活掙月例銀子是自己該得的，可斷沒有讓姑娘貼了私己讓奴婢們躲閑的道理。這紙筆的銀子，就該奴婢們自個兒出了?！?/p>

徐明薇見勸不動她們，心想反正她們只要能認得字就好了，倒也不需跟她一樣買上好的筆墨紙張，讓小廝去四寶行搜點殘次的用用還能省下不少來。她腦子這么一轉(zhuǎn)，婉容她們只是初學(xué)，弄個沙盤就夠用了，正好之前她們替她做沙袋的時候還有好些過水洗干凈了的，拿個木格子裝填了，還一文錢都不用呢。

徐明薇把自己的打算跟四個丫頭說了，大家都覺得這法子可行，還不等她開口分派任務(wù)，婉婷就拉著婉柔去開小庫房找木格子，那急切的樣子，看得眾人都是一陣笑。

婉容心想總不好讓幾個姑娘隨意折了柳枝在沙盤上寫字，讓人看見了還道她們明月居的人窮酸，用不起好貨呢，正糾結(jié)該用什么來替代，徐明薇已經(jīng)從小書房里尋了四只舊毛筆出來。

“拿著這個先用著吧，一開始就練好握筆的姿勢也是很重要的，用樹枝比劃著雖是方便，但一旦習(xí)慣了以后就很難再糾正回來了?！毙烀鬓钡曊f道。

婉容看那幾只毛筆也的確都是被小主子寫禿了的——外頭的造筆技術(shù)還不是很好，毛筆的使用壽命并不長，便沒推辭，伸手接了過來。

不一會兒，婉婷已經(jīng)興致勃勃地捧了木格子回來了，身后跟著的是心疼得仿佛割了自己心頭肉的婉柔。

“六百年的紅檀木誒，奴婢讓她另外選個她還不肯，姑娘你快說說她，哪有這樣糟踐東西的道理！”婉柔只覺得心在滴血，聽見了那紅檀木格子的委屈聲。

“可另外的那幾個都不夠大嘛，再說就是裝一下沙子，又是干凈的，我們幾個姐妹用著仔細些，怎么說得上是糟踐呢?！蓖矜貌灰詾槿坏仄财沧?，爭辯道。

徐明薇笑瞇瞇地看著自己房里的兩個丫頭吵嘴，說了一句，“東西做出來就是讓人用的，格子小了寫字也不便，你們用著小心些，用壞了照賠就是了?！?/p>

一句話把婉柔婉婷都堵住了嘴。

婉柔悻悻然地瞪了一眼婉婷，分明在說“都是你，弄什么幺蛾子，用壞了可怎么賠得起”。

婉婷雖然心里也虛，卻不甘示弱地瞪了一眼回去。

徐明薇心里發(fā)笑，不過是幾個紅檀木的小玩意，真壞了也就壞了。婉柔雖然愛計較些，也愛沾些小便宜，但在惜物這一點上卻是做得極好的，平日里也都是她在管著明月居小庫房里的東西。每年徐明柏徐明樟兄弟兩給她的，加上賀蘭氏和徐天罡賞下的東西，樣樣都在冊子上記得清清楚楚，每樣?xùn)|西也都歸置得整整齊齊的。和她這個優(yōu)點一相比，性子上的那點小缺陷也就沒那么惹眼了。

婉柔和婉婷這對歡喜冤家，才拌過嘴，婉儀和婉容一把沙子拿進來，兩人立刻忘記了前頭還在互瞪眼賭氣，又頭碰著頭地將沙子給一一裝填到木格子里，端起來抖勻了，拿手指在上頭一劃，便顯出了一道痕，再端起來抖一抖，那一抹劃痕便不見了。

這法子果然好用。就連四人當(dāng)中性子最穩(wěn)的婉容，也忍不住端著沙盤試了好幾遍。

徐明薇趁她們還在新鮮勁中，讓婉容把毛筆分派到各人的手里，自己也拿了沙盤，在上頭寫了“一”“二”“三”三個字。

“姑娘這寫的是什么？橫橫道道的，怪有趣的。”婉柔湊過來一看，好奇道。

“是數(shù)字的一二三吧？姑娘奴婢可說對了？”婉儀抬臉笑道。

徐明薇還不待回答，婉婷已經(jīng)驚呼道，“那姓萬的豈不是寫自己名字便要寫到天黑去？”

房里一干丫頭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婉儀指著她只說不出話來，肚子疼得直喊婉容幫她揉一揉。

即便是暮氣沉沉的徐明薇，聽著婉婷的玩笑話也難得露出了個笑臉。

見大家笑得岔氣，婉婷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臉上又紅又燙，臊得躲到了婉容的身后不敢出來了。

“好啦好啦，都歇歇，再笑下去，這字還學(xué)不學(xué)了?！钡降资峭袢莺竦佬雎曄鄮偷?。

徐明薇見眾人都緩下來了，指著沙盤上的字道，“婉儀說的沒錯，這三個字便是數(shù)字的一二三，從四開始就是不一樣的寫法了。你們就先練這三個，把橫給寫平直了再學(xué)別的?！?/p>

婉婷心想就在沙盤上劃幾道而已，那還不簡單？又聽徐明薇在那邊詳說毛筆該怎么握，她們幾個平時都是慣在小書房伺候的，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徐明薇才教過一遍，四個人就都握對了位置。

“手腕懸空，筆尖要直，對，就是像婉容這樣......”

婉婷剛剛丟了臉，一心想在這上頭把面子給掙回來，卻沒想到這個在她看來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等真正做起來卻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明明毛筆她握得好好的，可一到在沙盤上寫字的時候那筆就不受自己控制了，寫出來的橫跟蚯蚓爬過似的，歪歪扭扭，簡直慘不忍睹。

她偷偷鉆頭看別人的，見其他三人的沙盤上俱是一條條亂爬的蚯蚓，總算是心里安慰了一些。

“姑娘，這個實在好難，能換著法子握筆嗎？”婉柔喪氣地問道。

“只能這樣握，你們剛開始寫肯定不習(xí)慣，多練練就好了?！毙烀鬓笨戳艘蝗Ρ娙藢懙淖?，眼也不抬一下地答道。

幾人忽然想到徐明薇平日里也是這樣握筆的，那一手字寫出來可不跟她們這樣歪歪扭扭的，一時心里也起了幾分斗志，難道自己還不如五歲的小主子嗎？紛紛又提起筆，埋頭苦練了起來。

徐明薇見四人都忙著在沙盤上劃道道，嘴角浮起一個淺淺的笑意，背著手自己往院子里看花看草去了。生在這個世界，雖說沒有電腦電視了，天天對著豎著排版的書本看，眼睛也是容易看壞了的。再說這里也沒電燈，便是像徐府這樣的富貴人家，夜里也不過是比窮苦人家多點幾根蠟燭，多支幾盞油燈罷了，比起電燈，還是亮堂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