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刮了一夜，到了早晨。纖云掀開簾子，卻發(fā)現(xiàn)窗外一片雪白。模模糊糊的還有些光圈兒。當(dāng)她推開窗子，立刻欣喜道：“姑娘，外頭下雪了！”聽聞下雪的消息，婉凝也是高興，立刻就下了床。

可不是么，外面一片粉妝玉砌。纖云笑著說道：“也真是巧了，今兒皇上放咱們一天假。姑娘，不如咱們就去堆雪人吧？”看著纖云笑容滿面的樣子，婉凝還真覺著羨慕。

別說纖云如今二十三了，還童心未泯。婉凝何嘗不想去？可是她還要讀書認(rèn)字呢。三天后，君顥要抽查自己的。看著婉凝心事重重，纖云便問道：“姑娘還是為了昨夜之事么？”

“纖云，你拿上那件錦被，還有那件貂絨大氅，”婉凝一邊說著，一邊披了厚厚的猩猩氈道，“咱們這就去錦祥宮，該看看薛采女了?！笨墒抢w云卻皺眉道：“這貂絨大氅，姑娘都不舍得穿呢?！?/p>

看著纖云不舍得樣子，婉凝便笑著道：“當(dāng)初我落難時(shí)，還是薛采女幫助我，照顧我。如今她亦落難，又是我昔日的主子，我怎么舍得看她受苦？”這一番話，著實(shí)有道理。

皚皚白雪，積累了厚厚的回憶。婉凝扶著纖云，一步一步走在濕滑的小徑上。不一會(huì)兒，便累的渾身汗淋淋的?？粗鴮m人們，在努力的掃雪。婉凝覺著很是辛苦，至少她做浣衣局侍女，有過同樣的體會(huì)。

“萍貴人萬福！”纖云對(duì)著一個(gè)衣著樸素，端莊嫻雅的女子行禮。婉凝從未見過萍貴人，只是聽王連瑛說起過。如今見纖云行禮，自己也是微微行禮。萍貴人莞爾一笑：“不用多禮，快平身吧。”

原來這錦祥宮，曾經(jīng)是謝妃娘娘的住所。后來謝妃病故在這里，便再無人居住。萍貴人素來信佛，便搬來此處。君顥亦喜歡萍貴人的溫柔，這才對(duì)她也上了幾分心。

“萍貴人，這是正陽殿的燕姑娘，”纖云介紹著，“今日前來，是來看望薛采女的?！甭犅劺w云所言，萍貴人這才微微點(diǎn)頭：“原是如此，早就聽說正陽殿有一個(gè)侍女，辦事妥帖，原是你…

…”

萍貴人看了婉凝幾眼，便覺著她不是常人。遂笑著道：“咱們還是進(jìn)屋說吧，這外頭冷得很呢?！彼f著，就引了婉凝和纖云進(jìn)屋。才繞過大插屏，婉凝便覺著這屋子里，很是素雅干凈。

“皇上若是有了煩心事，就常會(huì)來這里，”萍貴人笑著說道，“于皇上而言，做他的紅顏知己未嘗不好......”說到這里，婉凝的心兒有些疼?？吹贸鰜?，這錦祥宮的萍貴人，應(yīng)該對(duì)君顥十分貼心的。

纖云覺察到了婉凝的心境，遂問萍貴人：“薛采女住在那間屋子？奴婢還要跟姑娘去看呢。”說到這里，萍貴人才緩緩起身：“是我忘了，如今元御醫(yī)正在給她請(qǐng)脈，就住在后苑......”

錦祥宮不大，從從側(cè)門走過去。沿著回廊走了一小段路，就來到了后苑。這里更是僻靜，到像是另一個(gè)天地。回想著萍貴人步履沉重，欣喜如初的樣子。婉凝隱約就猜到了，萍貴人大約有喜了。

靜靜的屋子，元易斌正在與薛梓若把脈。婉凝輕輕走過去，看著梓若蒼白的臉。心里一陣酸楚。當(dāng)初一同進(jìn)宮，都是梓若在護(hù)著自己。如果不是梓若，那么自己又何嘗，會(huì)走到如今的地步？

“元御醫(yī)，采女的病怎么樣了？”婉凝輕聲問著，唯恐打擾了梓若的休息。元易斌見了婉凝，便拱手行禮。隨后走到屋子外，對(duì)婉凝說道：“燕姑娘放心，采女只是心脈受損，吃幾劑藥調(diào)理就好?！?/p>

聽著元易斌說的這么輕松，婉凝覺著很是惱火：“元大人如此說，為何要采女搬來這里？難道元大人不知道，錦祥宮鬧鬼的傳說么？這里，對(duì)于采女來說，絕對(duì)不是什么養(yǎng)病的地方！”

“后宮高墻大院，那處沒有死過人？”元易斌反過來問道，“只不過這里，比蓼汀閣更加適合采女而已?！薄翱墒窃笕?，也不應(yīng)該以‘沖水’之說，迷惑人心！”婉凝憤恨的說道。

看著婉凝對(duì)自己誤解，元易斌便平靜的說道：“萍貴人在這里，多少還可照顧一下她。她獨(dú)自住在蓼汀閣，作為御醫(yī)，我實(shí)在是不放心。”聽元易斌這么說，婉凝的心里，暫時(shí)壓下來了怒火。

“而且嚴(yán)冬將至，蓼汀閣又臨水而居，”元易斌解釋著，“寒風(fēng)侵襲，對(duì)采女來說沒多少好處。相反而言，錦祥宮也是安靜。而且皇上，也常來這里探視萍貴人，順便也可，看看采女......”

這樣想來，也不是一件壞事。婉凝有些歉意：“是我誤解了大人，大人這般苦心，我竟是......”“燕姑娘不必掛懷，”元易斌說著，便寫了藥方，“采女如今需要去濕氣，這藥吃五天就可減輕?！?/p>

“纖云，”婉凝喚來纖云，對(duì)她說道，“你去送送元大人，然后熬好了藥，就端過來。”纖云便應(yīng)聲而去，當(dāng)元易斌邁出門檻時(shí)。婉凝忽然想到了什么，遂低聲問道：“萍貴人，可是有孕在身？”

這話問的唐突，只是婉凝想證明一點(diǎn)。萍貴人到底有沒有身孕，而且元易斌對(duì)此什么態(tài)度。江苓嫣和皇后知道么？聽聞元易斌素來左右逢迎，婉凝倒是要看看，他的態(tài)度到底怎樣。

元易斌淡然說道：“如果貴人有孕，微臣定然會(huì)稟告皇上。只是貴人體弱多病，而且又有舊疾，時(shí)常服藥調(diào)理的。”這話在婉凝聽來，元易斌果然是做戲。萍貴人看著，分明行動(dòng)遲緩。

“姑娘如無其他吩咐，微臣這就退下了，”元易斌說著，便背了藥箱轉(zhuǎn)身離開。纖云走過來，婉凝便低聲道：“這個(gè)元易斌，果然是在說謊！”“后宮中誰人不知？”纖云撇撇嘴，“他素來如此，誰都不得罪的。”

就在這時(shí)，忽然聽得里屋一陣微弱的喘息。大約是梓若醒了，婉凝忙大步走過去。招呼纖云沏茶，自己則握著梓若的手：“采女現(xiàn)在，覺著怎樣？”迷迷糊糊中，梓若仿佛見到了一絲陽光。

“來，先喝杯茶，”婉凝說著，便接過茶杯，親自喂梓若喝茶。誰想梓若略微清醒了，看清來人是婉凝，這才狠勁兒推了她一把：“你走！誰要你來的？”說話之間，她早已是氣喘吁吁，渾身酸軟。

日子過得很快，三天的期限到了。婉凝拿著那本詩集，還有字帖。來到正陽殿的書房，對(duì)君顥說道：“皇上要考什么，只管考就是了?！薄澳蔷妥鲆皇孜逖越^句，”君顥頭也不抬道，“初冬時(shí)節(jié)的詩就好?！?/p>

她聽了這話，便坐在一旁。咬著筆頭，左右思慮了半天。也未想出一句來，她以為是要考書上的呢。這回可真是難了，她歪著腦袋想了半日，這才握著毛筆，勉強(qiáng)的寫起來。

“天地一色同，玉砌宮闈中，”君顥拿著她的詩，細(xì)細(xì)的念著，“誰人不識(shí)君，自是相思重?！薄芭緦懙牟缓?，”婉凝說著，頭都快低到地縫里了。誰知君顥卻是默默地念叨著：“最后兩句，朕看著還好?！?/p>

果然是真的？婉凝聽了，立刻抬起頭來，眼眸里透露著喜悅：“這兩句真的寫的好么？皇上可沒有騙我？”看著婉凝這么清澈的眸子，絲毫不摻雜任何的理由。君顥甚是歡喜，卻也只是淡淡的：“不過，你還是需要練練的?！?/p>

得到了君顥的，對(duì)于婉凝而言，簡(jiǎn)直是比吃了蜜糖還要開心。她拿著自己寫的詩，興奮的跑去要告訴纖云。卻是在水廊上，遇見了多日不見的君琰。只見他仍舊一襲白衣，面容消瘦了不少。

“王爺？”婉凝立刻站住了腳步，輕聲喚著。君琰緩緩看向婉凝，眼眸間充滿了歡喜：“小凝？”她慢慢走到他跟前，見他愁眉緊鎖，便問道：“王爺著急進(jìn)宮，可是有了什么難處？”

君琰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不過是念著麗妃，想要來看看她而已......這幾天，你過的可好？”婉凝點(diǎn)點(diǎn)頭，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紙頁：“這是我寫的詩，皇上說寫的很好呢?！?/p>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紙頁遞了過去。君琰慢慢看著，隨后笑著道：“小凝原來，也會(huì)寫詩了。真好，以后有空。我可要向你學(xué)習(xí)了......”一番話，說得婉凝笑的甚是開心。

不過婉凝看得出來，君琰是有心事的。原來他聽聞，麗妃自從誕下小公主。就變得甚是沉默，常常是以淚洗面。君琰在府里思慮了許久，才決定進(jìn)宮的?！靶∧?，你要幫我，”君琰滿懷希望的，看著婉凝。

這個(gè)，婉凝是知道的。王侯沒有皇上的允許，是不能進(jìn)宮的。婉凝便帶著君琰，繞過正道，順著羊腸小徑前往蓮香苑。遠(yuǎn)遠(yuǎn)地，君琰就已經(jīng)感覺得到。蓮香苑里，傳來的隱隱淚光。

“王爺進(jìn)去吧，”婉凝也不便進(jìn)去，便站在外頭，“奴婢替王爺看著，王爺有什么話，趕緊對(duì)麗妃說就是了?！闭l知君琰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你要親手，交給麗妃......”

婉凝見了君琰如此，不覺疑惑：“王爺為何，不親自進(jìn)去？麗妃娘娘很想見王爺?shù)?，王爺怎么，狠心不去呢？”“我只要她平安便可，”君琰走到門口，還是沒有進(jìn)去。

因?yàn)樗溃磺卸荚缫咽沁^去。哪怕再掛念對(duì)方，也只是過往。他不可能，再向以前一樣對(duì)待麗妃了。這份心思，只能夠深埋心底。哪怕將來，拿出來細(xì)細(xì)回味。君琰的心里，一樣的不好受。

睡榻上，麗妃睡得正熟。婉凝不忍心打擾，便將信箋放在一旁。誰知麗妃并未睡著，而是微微閉著眼睛而已。她聽了婉凝說的話，便緩緩說道：“他還是，不肯來見我......”

“娘娘，”婉凝在旁安慰，“其實(shí)王爺?shù)男睦铮怯心锬锏?。不然，王爺也不?huì)給娘娘寫信的?！毙胖兴鶎懭绾危衲恢??？墒峭衲吹贸鰜?，麗妃的眼角，殘存著未干的淚痕。

停了會(huì)子，麗妃從枕下拿出一樣舊絲帕。遞到婉凝手中：“你把這條絲帕，交給王爺。他看了就會(huì)知道的，辛苦你了。”絲帕的確很舊，似乎還有淺淺的淚痕。想來，那必然是麗妃的淚漬了。

絲帕上的字跡，寫得很是傷感：兩情若是久長時(shí)，又豈是朝朝暮暮。這句話的的含義，婉凝也是多年以后才曉得。不管怎樣，麗妃對(duì)君琰的感情，從未變過。就是最后大火焚身，也絲毫不改變。

婉凝起身，看著這屋子如雪洞一般。并無其他裝飾，遂說道：“等明日奴婢奏明了皇上，給娘娘添置一些古董器具才好?！薄澳堑共挥昧?，”麗妃想起上次，君琰關(guān)心婉凝的神情，心里又有些添堵。

“我累了，”不知為何，麗妃對(duì)婉凝并無多大的好感。她也不明白，為何君琰總是讓她來看自己。婉凝不覺寬慰道：“娘娘這里，應(yīng)該多添一只暖爐的。”她看著屋子，感覺甚是清冷。

一旁的侍女說道：“娘娘身子不好，暖爐的氣焰很沖的?！痹沁@樣，難怪麗妃這里感覺有陣陣寒意。婉凝聽了侍女的話，便對(duì)麗妃說道：“府庫里的小銀炭最是取暖，不如奴婢這就取了來......”

“本宮累了，”麗妃第一次，對(duì)婉凝說出自己的謙稱來，讓婉凝覺著分外陌生。她看著麗妃倦怠的樣子，不覺緩緩行禮：“娘娘好生休息，閑了奴婢自會(huì)來看娘娘的......”

辭了麗妃，婉凝只覺著心里似乎壓著的石頭，終是落了地?？粗谕馀腔驳却?，她便走過來，說道：“王爺大可放心，娘娘的精神，看著比前幾日好了很多?！?/p>

有了這句話，君琰便放了心。他笑著對(duì)婉凝道：“小凝想要什么，只管告訴我。但凡我能夠做到的！”“王爺以為，我?guī)湍闶怯谢貓?bào)的么？”婉凝看著君琰微笑的眼眸，似乎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覺著，是我虧欠了你，”君琰忽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看著婉凝清澈的眸子。像是有幾分，麗妃的樣子來。婉凝撲哧一笑：“王爺也太小看了奴婢，奴婢那里就是那種貪財(cái)之人？”

君琰聽了，也微微一笑：“我就是覺著，你應(yīng)該最需要的是自由。”自由這兩個(gè)字，說起來容易，可是對(duì)于婉凝而言。是一場(chǎng)，遙不可及的夢(mèng)。她要拿到賣身契，才可完全那獲取自由。

“我真是不明白，”君琰好奇的看著婉凝，“難道，你甘愿一輩子做侍女？還是，你另有別的目的......”“奴婢不過是，想要安身立命而已，”婉凝起初以為，君琰是在為她的命而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