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可憐，好像全天下除了這塊地，就再無處可去了似的。

“為何不能繼續(xù)待了？”

話出口她才覺得荒謬，自己若是嫁人，又怎好留一個外男日日在家中。

他有這樣的憂慮，也是正常。

只是他養(yǎng)好了傷不回奉山老家，留在這是做什么。

歲心想不明白，也沒心思琢磨，略有些奇怪的反問：“可你養(yǎng)好了傷也是要走的?！?/p>

薛侑沒有說話，低頭手指在被上蹭著那朵繡的歪歪扭扭的蘭花。

這花是是當(dāng)初歲心自己繡上去的。

她可能對于女紅一事沒有天賦，學(xué)了這么幾年，手藝也糟糕的很，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進薛府也只成了個燒火丫頭。

“是嗎？”薛侑聲音低下去，“可我如今無處可去......”

好像歲心已經(jīng)狠心放話要將他趕出去一樣。

“你放心，在你傷好之前，我不會讓你離開的，”歲心嘆了口氣，“你安心養(yǎng)著吧，我還要再去尋一些輕快的活計?！?/p>

說是一些輕快的活計，其實也并不輕松。

替人洗洗衣服，跑跑腿，送送信物，這些來錢快，但也低廉，占用人時間，賺的也不多。

蒼蠅再小也是肉。

人缺錢到一個地步，什么就都愿意干了。

第一天，歲心抱回來一堆衣服，從晚上洗到了天亮。

第二天，歲心替人分揀藥材，眼睛都挑花了，才趕到截止日期之前把東西給了上去，換了夠幾天用的銅板。

到了第三天，睡眠不足已經(jīng)讓她頭暈眼花，給薛侑換藥時也力不從心。

看著她眼底的烏青，薛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很缺錢嗎？”他問。

歲心給他換上新的繃帶：“當(dāng)然缺，你的藥錢也是錢，阿婆的藥錢也是錢，還有咱們的日常開銷，別的東西，哪樣都要錢?！?/p>

她一雙手被水泡的浮腫蒼白，手背上還有不小心剮蹭出來的傷口。

薛侑垂下眸子：“你昨日帶回來的是什么？”

昨日歲心領(lǐng)回來的是繡花，她的女紅還是阿婆眼睛好的時候教她的，只可惜她實在學(xué)不明白，繁復(fù)一點的花樣繡出來都是慘不忍睹。

好在這一批貨要繡的東西不難，她再仔細一點，也能應(yīng)付過去。

歲心將疊好的手絹拿回來放在膝頭，借著旁邊昏暗的燭火開始穿針引線，她拿的別扭，繡的也艱難，眼睛都泛淚了，才剛剛繡好一個花樣。

薛侑盯著她的動作看了半晌，突然道：“我試試?！?/p>

歲心愣了愣，旋即覺得有些好笑。

從沒聽過男人還會繡花的，不過他既然說要試試，歲心也沒不愿意，給他穿好了一針一線，比對著花樣告訴：“這是牡丹花，很容易就繡的。”

薛侑沉默的看她手中那塊帕子。

竟是牡丹。

怪他眼瞎，看不出來。

少年沉默的拿著針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三兩下的功夫，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便被繡了出來。

歲心摸著那帕子驚嘆不已，抬頭，眼里帶了幾分欽佩：“阿有，你竟還有這本事呢。”

“這繡法，比我還要精湛，你若是女子，恐怕十里八鄉(xiāng)都要踏平了門檻?！?/p>

她下意識用了夸贊女子的話來夸他，說完了之后頓覺失言。

好在薛侑臉上并沒有任何不悅。

她還想跟著少年再學(xué)一會，沒想到薛侑卻將手攤開放在她面前。

“干什么？”歲心不解。

“我替你繡?！彼捝?，動作卻利索，不等歲心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拿了帕子過來繡。

兩個人速度總是快些的，原本要幾個時辰才能趕完的工程，現(xiàn)下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已經(jīng)全部繡完了。

歲心累的腰酸背痛，伸了個懶腰，舒服多了。

一抬頭，發(fā)現(xiàn)少年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看。

歲心鬧了個大紅臉：“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嗎？”

“沒有，”薛侑斂眸，從懷里掏出個質(zhì)地上乘的玉佩，“這是我隨身攜帶之物，如今也沒了用處，不如拿它典當(dāng)了，還能換一陣輕快日子?！?/p>

歲心想也沒想就拒絕：“不行，這東西一看就很貴重，我不要?！?/p>

“難道你還想日日做這些？”少年目光從疊的老高的手帕上一轉(zhuǎn)而過。

“那沒什么的，”歲心認真道，“我苦點累點沒關(guān)系，這玉佩于你而言必是重要之物，大不了我再多領(lǐng)一些活計回來，也能打發(fā)過日子。”

“你若是不要，就丟了吧。”

他隨意將玉佩擲在床頭。

歲心有些不解，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冷淡。

“程歲心，”這還是他第一次完整念出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從未照鏡子，你的臉色有多難看不知道嗎？”

日夜操勞。

晝夜顛倒。

歸根結(jié)底，他于她也是沒有血緣的陌生人。

僅僅是因為一點恩德，所以可以冒著被發(fā)現(xiàn)被砍頭的風(fēng)險將他帶回來。

她究竟圖什么？

“你知道薛家所犯何罪？”他淡聲問。

歲心卻一把捂住耳朵：“我不想聽，你別說?！?/p>

她雖不聰明，但也知道這種機密之事，知道的越多死的也越快，雖然薛家明面上是通敵，但實際究竟是如何，誰又說的清楚。

況且，他們這些豪門宅院，齟齬最多，她一點也不想知曉。

“薛家確實是通敵了?！毖Э粗ε碌臉幼?，并沒有止住話頭。

“十年前北國質(zhì)子被送來，后突然不知所蹤，有人懷疑是薛家暗中幫助，所以才讓質(zhì)子逃了，可十年過去，誰也不知道質(zhì)子究竟去了哪?！?/p>

“如今北國朝政不穩(wěn)，圣心震蕩，有人傳言北國的君主已經(jīng)命懸一線，北國皇室不愿讓政權(quán)落去外戚之手，死馬當(dāng)作活馬醫(yī)，派了密探過來打聽質(zhì)子下落?！?/p>

他聲音低下去，像是在講驚天秘聞。

歲心慢慢瞪大了眼睛，有些無措：“你說這些，我聽不懂。”

“而且那質(zhì)子，最后去了哪？”她怯怯問。

薛侑輕笑一聲，他掀起眸子，春日光景中陽光盛熱，映出他眼底一片瀟瀟之色。

“薛家是因為質(zhì)子一案才被抄家的，你就不怕，”他頓了頓，抬眼重新看向歲心，“我就是那質(zhì)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