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寧連忙往暗處一躲，細(xì)細(xì)觀察了片刻，見那些人打著燈籠，燈籠之上寫著一個“裴”字。

她知道，那是來找裴衍的人。遂松下口氣，悄悄回了禪房。

這邊她才回禪房外，就讓守在那里的霜降給請到了徐老太太屋里去。

前院的事情雖解決了，但老太太一直未睡，披著衣裳坐在榻上，手里轉(zhuǎn)著一串紅瑪瑙珠子，油燈忽明忽暗，也看不清她臉上是個什么神情，讓人一陣不安。

徐寧忐忑上得前去，規(guī)規(guī)矩矩的請了安：“祖母......”

老太太聞聲，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好一會兒才問道：“做什么去了？”

徐家老太太的厲害之處就在于，她活到這個歲數(shù)，經(jīng)歷太多，把事情看得太透，心里想什么也不會在臉上露出半分來。

饒是與她朝夕相處五年的徐寧，此刻也分辨不出，自家祖母眼下究竟有沒有動怒。

徐寧沉默片刻，知道隱瞞對自己不利，便如實(shí)道：“救人?！?/p>

老太太聽了，臉上神色未變，只重新閉了眼，語氣平緩地問道：“救誰？”

徐寧咬了咬牙：“祖母恕罪，寧兒不能說......”

話音未落，徐老太太忽地睜眼，“啪”一聲就將手中的紅瑪瑙玉串拍在了一旁！

老太太動了氣，是要訓(xùn)話的。

徐寧垂著頭，乖順站好，想著老太太說什么就是什么，訓(xùn)夠了，今晚這事兒就過去了。

進(jìn)來前，她就從霜降那兒聽說了，去救裴衍那段時間里，徐老太太因擔(dān)心她的安危，一趟一趟的讓人打聽著，生怕她出了事，有兩回坐不住了，還打算親自出去。

但老太太接下來說的話，卻讓徐寧猝不及防。

她語重心長道：“這幾年你在我身邊長大，嘴上雖不說，但我知你心里是個有主意的，渝州那邊的親戚們也都夸你，說你被我教養(yǎng)得很好，將來定是有出息的?！?/p>

徐寧立在那兒，錯愕地看著老太太，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燈火昏黃，她看見老太太布滿褶子的臉上寫滿了擔(dān)憂，還有一些藏起來的心疼。

徐老太太也看著她，仍是語重心長：“她們都不知道，我并未教養(yǎng)過你什么，你這樣有出息、有主意都是自己長的，這是好事，可祖母每每看著你這樣聽話懂事，心里也擔(dān)憂?！?/p>

陳媽媽站在邊上，像是贊同一樣，忙不迭地直點(diǎn)頭。

徐寧心里不適，開口時語氣里都帶著惶恐：“祖母......”

她祖母嘆了口氣，又道：“我不知你做什么要冒險去救一個與你不相干的人，可是丫頭，人命最是脆弱的，稍有不慎就沒了，你自個若不愛惜，又能指望誰替你惜命？”

說到這里，徐老太太頓了頓，才又苦口婆心道：“祖母心疼你，能替你愛惜一回兩回，可祖母年紀(jì)大了，將來若是走了，誰又能替祖母愛惜你？憑你老子娘？”

后面的話，老太太不說了，屋里幾個人卻都聽得明白。

偌大的晉國公府，只有徐老太太是自心里替徐寧打算的。

徐由儉和鄒姨娘？

他們?nèi)羰窃谝庑鞂帲?dāng)初又怎會舍得讓她舟車勞頓隨了老太太回渝州，而不留在自己身邊教養(yǎng)的？且這些年都不曾過問半句的？

徐寧被“訓(xùn)”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心里又格外不適應(yīng)老太太這樣直白的對她好，別別扭扭半響，才真心實(shí)意地低頭說了一句“孫兒知錯了”。

徐老太太便知她是聽進(jìn)去了的，于是什么都不在說，一面揮手打發(fā)她下去，一面又囑咐陳媽媽和叨叨好生伺候她歇著。

徐寧本還想留下來同霜降伺候老太太重新歇下。

老太太卻不讓，讓她趕緊回去歇著，明兒還得趕路。

徐寧只得出去。

祖孫二人住一個院，但徐寧住對面，還得穿過院子。

陳媽媽提著燈籠替她照著腳下的路，抬頭見她抿著唇不發(fā)一語，還以為她是在同老太太置氣，又操心道：“老太太話是嚴(yán)重了些，可都是擔(dān)憂姑娘的，姑娘該好好聽聽才是......”

“陳媽媽，”徐寧打斷她后面的話，“我沒那么不知好歹?！?/p>

她只是從未切實(shí)地感受過來自長輩的關(guān)懷，一時不適應(yīng)，不知該怎么辦而已。

陳媽媽不在說話，引著徐寧回了禪房，同叨叨兩個服侍她歇下了。

天將明時，徐寧做了一個夢，那還是她跟著祖母剛剛離開京城、在京郊碼頭登船的時候，她忽然回頭往京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祖母誤以為她是期望鄒姨娘來為她送行，便伸出手來牽著她往船上走：“別怕，還有祖母在呢。”

其實(shí)，那時徐寧回頭，只是一時所感罷了，她對京城、對徐由儉和鄒姨娘并無半分不舍。

如今置身夢中，徐寧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當(dāng)時對京城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不舍的。

她半夢半醒的想：“原來當(dāng)年我早就感受過了?！?/p>

次日卯時，在未名寺用了早飯，徐老太太這才帶著一行人告辭離去。

行了大半日，快黃昏時才進(jìn)了皇城。

徐家早早就派了人到城門口候著了，老太太問起來接的人是誰時，徐寧就聽霜降道了一句：“來的是二哥兒，沒見著二老爺?！?/p>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不見生氣，卻也不見開心。

徐寧便道：“父親定是朝中有事，脫不得身，二哥哥來也是一樣的?！?/p>

老太太聽了這話，非但沒有放寬心，還嗤道：“你若不提，我還想不起來他在朝中擔(dān)的是個閑職！”

徐寧便不在說話，正好這時徐家的二公子、徐寧的同胞兄長徐停請安問好的聲音自馬車外傳了來。

老太太瞬間收了不滿的情緒，適時露出些慈愛的笑來，卻并不下馬車，只叫丫鬟打了簾子，隔著馬車與徐停寒暄。

“是停兒呀，幾年不見，越發(fā)出挑了?！崩咸葠垡恍Γ半y為你親自跑一趟，等累了吧？”

徐停恭敬道：“孫兒也剛到，并未等太久。祖母一路回來，定是累壞了，孫兒已經(jīng)備好了小轎，請祖母入轎?！?/p>

他雖養(yǎng)在太太名下，但生母其實(shí)是鄒姨娘。

鄒姨娘為了給她“謀”一個好出路，除了把他送給太太養(yǎng)之外，還拿徐寧給他的仕途鋪路！

老太太聽了，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多余的神情，人也坐著沒動：“難為你有心，我一把老骨頭，也不愛折騰，就這樣走吧?！?/p>

說罷，叫丫鬟放了簾子，又吩咐車夫繼續(xù)趕路，全然沒有要等徐停一道走的意思。

徐寧就知道，老太太這是氣徐由儉沒親自來相迎呢。

老國公一共兩個兒子，都是庶出，大兒子隨他一道駕鶴西游去了，二兒子徐由儉襲了爵，是如今的晉國公，有名，但無實(shí)。

偏生這兩個都不是徐老太太所出，但又都是老太太照拂長大的，只瞧著親近。

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也是最疼這個女兒的，哪里想后來先帝指婚，讓她嫁去了揚(yáng)州溫家，幾年見不得一回。

在渝州時，徐寧曾撞見好幾回她拿著揚(yáng)州那邊送來的書信，嘆氣垂淚。

她想了一想，挨過去靠著徐老太太，像從前祖母寬慰她時寬慰道：“祖母，還有寧兒陪著您呢。”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心里總算好受了些，也知道她是故意哄自己開心的，便捏了捏她的鼻子故意道：“多大的人了，就知道跟祖母撒嬌?！?/p>

徐寧笑了兩聲，靠著老太太不說話了，眸光卻是沉了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