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蘭若瞧見魏晉在一旁振臂高呼，連帶著金吾衛(wèi)的侍衛(wèi)也跟著雀躍了起來，經(jīng)不住面上微瀾地笑了笑。

可算是出了這一口惡氣。

李元緒沒打算就這么放過她，他抬起下巴指了指箭矢，“謝翊衛(wèi)百步穿楊，何不試試一次射雙箭？”

靶場靜寂，一時間侍衛(wèi)們都不敢出聲，眼神無聲地在倆人之間看來又看去。

謝蘭若不想就此事糾纏下去，她上前兩步，正打算交還弓箭時，李元緒抬手就將兩支箭矢搭在了她的復(fù)合弓上。

“謝翊衛(wèi)，請?！?/p>

如此趕鴨子上架，饒是魏晉這個旁觀者都看不下去了，不過他也就是心里忿忿而已，嘴上不敢多言半句。

謝蘭若默默地看著那兩支箭矢，怒氣隱忍不發(fā)，她再一次搭弓上箭，將箭頭對準(zhǔn)了靶心。

雙箭齊射，力度把控不夠，對靶偏了分毫，但凡出現(xiàn)一點差池，就休想射中靶心，脫靶更是常有之事。

他就是故意找茬，存心地刁難人。

就在她拉緊弓弦試練手感時，李元緒從圈椅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站定，戲謔的嗓音從她頭頂落了下來。

“謝翊衛(wèi)，沈御史在朝堂上彈劾你輕狂傲慢、私德敗壞時，我本該站出來替你說話?！?/p>

“說什么呢？”

“我尋思著要不把實情說出來，沈二小姐一眼相中的人是我，那繡球拋到我面前，被我側(cè)身躲過，這才掛到了你的馬上。”

李元緒見她的眼風(fēng)紋絲不動，繼續(xù)擾亂著她的陣腳。

“你因著此事怨怪我也就罷了，怎么能遷怒于沈家二小姐，用一匹白馬折辱了沈家的門楣？是以當(dāng)日在朝堂上，我也參了你一折子。”

他斜眼看過去，眼里愉悅地泛了笑，她那繃直的細(xì)胳膊可不是氣得一個勁地在打抖？

流痞子！

堂堂鎮(zhèn)北大將軍的品性盡是如此惡劣！

簡直是惡劣至極！！

謝蘭若忍不住在心里咆哮怒喊，她游走在失控的邊緣，隨時都能拿把刀砍他個千刀萬碎。

李元緒忽然俯下頭來，湊在她耳邊，用著只有倆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耳朵怎么紅了？”

她的左耳彎如新月，艷如瑪瑙，更是紅得瑩潤飽滿。

謝蘭若心虛自己是個女兒身，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來，心神俱顫之際，耳根也越發(fā)地紅潤了起來。

李元緒看著她拿弓的那只手抖得跟簸箕似地，如此不經(jīng)逗，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伸手包住她持弓的那只手，向上提拉，不見片刻猶豫，右手從她身后繞過來，力若千鈞地扯彈了一下弓弦，雙箭齊射而出！

“嘣——”地一下，余音不絕，謝蘭若滿耳都是弓弦的顫音，抬眼便見雙箭齊齊地射穿了靶心！

冗長的沉寂后。

李元緒關(guān)切道：“都還活著吧，怎么沒一個人吱聲？”

隨之而來的恭維聲漫了上來，謝蘭若退到邊上，都沒能落個耳根清凈。

“大將軍英武不凡，實乃戍衛(wèi)營的楷模！”

“今生能在大將軍麾下效力，是我等畢生的榮幸啊！”

“大將軍的箭法如此了得，滿朝武將，怕是無人能與將軍匹敵！“

李元緒聽了這些話，沒見半點自謙，還頗為自得地和將士們扯皮道：

“春獵在即，皇上召集了文武百官到圍場狩獵，到時候戍衛(wèi)營要出盡風(fēng)頭，我們打一只熊瞎子如何？”

一呼百應(yīng)，他手頭下的將士跟打了雞血似地一通叫好。

熊瞎子也敢逮，這些人真是不要命。

謝蘭若聽不下去了，抬腳去往了馬廄。

魏晉小跑幾步跟上來，倆人從小玩到大，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是不是沒射出最后那兩箭，心里不痛快？“

謝蘭若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你容我緩緩?！?/p>

“得了，還周瑜和諸葛亮呢，就你和鎮(zhèn)北大將軍的差距，那就是一個天一個地，輸了也不丟人，”魏晉開解她道，“這樣想是不是就釋懷了？”

謝蘭若越發(fā)地想不開了。

技不如人被虐身也就算了，偏偏她還被虐心，從頭到腳被人調(diào)侃了一番，官大一級壓死人，她不能朝他發(fā)火，就只能打碎了牙齒和血吞。

李元緒打馬經(jīng)過，勒了韁繩在她面前停下，“謝翊衛(wèi)，你想不想在獵場上活捉熊瞎子？“

謝蘭若朝他見禮道：“承蒙將軍錯愛，末將見了熊瞎子只有逃跑的份，沒有活捉的命?！?/p>

李元緒的神情滯了滯，隨即朗笑出聲，他從沒遇到過這么對味的人，這別扭的性子，實在是太有意思了。

春獵對于謝蘭若而言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在她眼里，這不過就是一場規(guī)模浩大的護(hù)衛(wèi)執(zhí)勤罷了。

直到春雪消融的那個清晨，她看見謝伯淵在院子里習(xí)武。

他拖著半條瘸腿，在榆樹下耍弄著紅纓槍，才揮了幾下功夫，就累得喘不上氣來，半天直不起腰。

檐上的積雪在晨暉里化成水，滴滴地往下墜。

一年冰雪消釋時，最是寒涼。

謝蘭若被無邊的冷意圍攏襲來，跌入了莫大的悲傷里。

謝伯淵的身體再不似從前那般偉岸，年近四十卻像個老翁一樣，提不上勁兒，也使不上力。

畢竟時昏時睡了這么多年，醒來時形骨削瘦，又截癱地臥在床上，幸得游醫(yī)針灸，他才能重新站起來。

她一直覺得他能走路就很了不起了，可他卻急于撐起謝家的門楣，這兩年來拼了命地習(xí)武操練，結(jié)果卻不盡如人意。

謝蘭若忽感肩上的擔(dān)子沉了沉。

“給他些時間，”柳氏緩步走到水榭臺上，隔著一汪池水，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謝伯淵又耍起了紅纓槍，“他能挑起謝家的大梁?！?/p>

謝蘭若垂下了視線，“娘，我不是信不過爹，只是他太急切了?！?/p>

柳氏笑言：“他閨女都二十了還沒嫁出去，他能不急么？”

謝蘭若怨怪地看了過來，柳氏越發(fā)地說得興起。

“你與殷小公爺指腹為婚，彼此都過了婚齡，國公府卻遲遲地不來提親，你爹會怎么想？“

“終歸是將軍府式微，權(quán)勢旁落到了京師世家里，國公府看不上謝家罷了。“

“皇上念及謝家世代效忠朝廷的份上，賜封你爹為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這是個無實權(quán)的武散官，你爹如何不想證明自己，求得皇上的重用，就算以后國公府的親事不成了，他也能把你嫁進(jìn)勛貴的門戶里。“

長江后浪推前浪，如今朝堂上人才輩出，武官濟(jì)濟(jì)，想要出頭何其艱難，皇上能賜封給謝家二品的官帽，已是格外的開恩。

謝蘭若對上柳氏殷切的目光，如何都說不出她爹怕是難以東山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