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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倆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謝蘭若當即被氣得走下了城墻。
老薛頭看不得別人欺負他徒弟,扯著嗓門罵了回去。
“你在我面前瞎講究什么,當年在荒漠里餓了三天兩夜,連樹根都嚼進肚里的人,你擺譜給誰看?“
“甭管這吃食是怎么來的,她能想起我來就是有心!“
“我徒兒本來手頭就不寬裕,以后你再敢拿這些話來擠兌她,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李元緒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這世上也就老薛頭敢噴他,換作別人,早不知道怎么死的。
“堂堂將門世家的嫡長孫,手里怎會沒銀子?”
老薛頭飲一口梨花春,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自打老將軍和兩個兒子相繼戰(zhàn)死后,謝家就敗了,老夫人生怕姑娘嫁出去,在婆家被人看不起,這些年把大半的家產(chǎn)都隨給了姑娘,陪嫁去了婆家?!?/p>
“我那徒兒自打發(fā)現(xiàn)她姐姐過得不好,暗中接濟過她們好幾次,手頭上哪有什么余錢?!?/p>
李元緒被他說得理虧,沒話找話道:“她的騎射是你教的?”
“不然呢?”老薛頭硬氣道:“左玄那個老禿頭忙得要死,哪里抽得出時間來教她。”
李元緒意味不明地道一聲,“難怪。“
謝蘭若在金光門周圍巡視了一遍,回頭就見老薛頭、鄭瘸腿和周大嗓門這三個老家伙,緊跟在李元緒身后,笑得那叫一個晦澀,一看就知道有問題。
“師父,還有兩個時辰就宵禁了,你們這是去哪兒?“
李元緒被三個老頭兒盯著,不得不站出來說話,“謝監(jiān)門這問的是公事,還是私事?“
謝蘭若上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整條御林街上就你們幾個最可疑,例行排查?!?/p>
“逛花樓?!?/p>
李元緒這話說得坦蕩分明,倒是讓三個老頭兒不自在起來,一個個拿嘴說他:
“她這個悶葫蘆都還沒開瓢呢,你和她說這個干什么?”
“我們沒臉沒皮慣了,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面皮薄,一身正氣,她聽不了這個。”
“走走走,別帶壞我徒兒?!?/p>
謝蘭若不知該說這幾個老不羞的什么好,她奉勸了一句,“師父,你不怕師娘知道了這事,回去跟你鬧個沒完?”
她這話才說完,就被李元緒拐了脖子扯進了懷里,不容抗拒地一并帶走。
“李元緒,你放開我!”
“與其放你回去告狀,不如將你一并拉下水,天下的烏鴉一般黑,沒得你還長了一身白毛,是不是老薛頭?”
謝蘭若被他箍著脖子往前帶走,掙扎不過,求援地看向了老薛頭,這位素日里色厲內(nèi)荏的師父只是皺了皺眉頭,沒說些什么。
她就這么被人脅迫著,生平頭一回進到了青樓紅館里。
李元緒包下了二樓的臨水雅座,駕輕就熟地沖老鴇吩咐道,“找兩個會彈曲的過來,另挑幾個長相標致的美人兒,上臺跳舞助興?!?/p>
他看向了老薛頭,眼神無聲地詢問著:這樣安排行不行?
老薛頭瞧著鄭瘸腿和周大嗓門干干地搓了搓手,心道都是娶了婆娘成了家的人了,哪還能像從前那般鬼混,當即拿了主意,“就這么著吧?!?/p>
老鴇殷勤地笑道,“想必各位恩客忙了一天,肩也酸了腿也乏了,要不要找?guī)讉€姑娘,給各位捏捏肩、松松乏?“
“要不捏一會兒?”鄭瘸腿急道。
周大嗓門立馬站出來響應(yīng),“我這一身老骨頭都快僵死了,是得找個人來松松筋、活活絡(luò)了?!?/p>
老薛頭看著這兩個沒出息的老兄弟,委實無奈得很,當下跟老鴇要了兩個姑娘過來伺候。
謝蘭若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李元緒靠在黃花梨彎腿榻上,嘴上說著她道:
“放松,又不是讓你來賣身的,你繃著個死人臉做什么?“
“要不要找個姑娘給你也解解乏?“
謝蘭若嘲了他道:“李將軍還真是體貼,有福氣不留著自個兒享用,盡想著別人。“
“誰讓你表情這么剛烈,一副寧死不從的樣子,”李元緒看一眼她的耳朵,果不其然,漲得跟紅石榴籽似的,“我這不是好心,要給你開瓢么?“
風流浪蕩,無恥至極!
謝蘭若在心里謾罵著,背過身,悶坐在榻里獨自消解著郁氣。
玉珠走盤的琵琶音聲聲揚起,摻雜著三個老頭兒的吹噓聲,讓這雅致的廂房變得格外的喧囂。
老薛頭憶起往事來一點都把持不住,他慷慨激昂地吹起了牛皮:“想當年我跨刀上馬,標槍一路刺過去,硬是殺了條血路出來,領(lǐng)著謝老將軍突出了匈奴的包圍圈?!?/p>
“那些騎兵撲殺過來,你是沒見著那場面那陣勢,排山倒海地壓得人喘不上氣,還不是讓我一個人給全打了回去!”
“你就吹,使勁地吹,那么多騎兵殺過來,不早把你捅成肉泥?當年也不知道是誰教李元緒在地上裝挺尸,躲過了匈奴的追殺?!?/p>
鄭瘸腿拍著他的斷腿叫板:“知道我這腿是怎么斷的?還不是單槍匹馬沖進匈奴營帳里,直取單于首級后,被一刀斬下馬給摔的。”
“你倆背著我,湊一塊兒說些什么,大聲點,我聽不清楚。“
周大嗓門耳背,扯著嗓子和他們?nèi)氯拢拔疫@耳朵,是在守城之戰(zhàn)中被敵人給刺聾的,當年要不是我們拼死保住了山南城,整個西域都要被匈奴鐵騎踏平,就你倆這小兵小卒,早不知道怎么死的?!?/p>
三個人在那里逞英雄,面紅耳赤地爭個不休,白白糟蹋了這一室的風雅情調(diào)。
謝蘭若算是看明白了,他們一個喝得比一個兇,來這里就是裝裝格調(diào),與風月無關(guān),年邁落魄的三個老爺子,憶的是曾經(jīng)的鐵馬山河,炫的是身上的軍功章。
歌舞散去,琵琶音遠,她聽著那一段段驚心動魄的過往,慢慢地回過味來:“李將軍,老薛頭也是你師父?”
“不是,“李元緒知道她要問的是什么,他側(cè)身倚在榻上,轉(zhuǎn)頭看著她說,”謝老將軍才是?!?/p>
謝蘭若沒想到他的師父,竟是從未謀面過的祖父。
李元緒看著那幾個糟老頭子喝高了,舌頭打卷,說話都不利索,還在那爭個沒完,他好笑道:“謝監(jiān)門,我就問你,當初射箭比不過我,你服不服?”
“服,“謝蘭若難得沒有敷衍他,“心悅誠服?!?/p>
誰讓他的師父,比老薛頭高了何止那么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