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太無情了，如果沒有在醫(yī)院里遇到，如果不是她母親生病，如果自己不是醫(yī)生，還會有這些障礙嗎？他坦然面對：“不僅我不行，我們醫(yī)學界都沒有這個能力，你不知道，片子顯示，病灶轉(zhuǎn)移到骨頭上，腰椎都有陰影，手術(shù)都不能做了。但是我們依然不放棄，通過伽馬刀，即使不能根治，殺死一部分癌細胞，也能減輕病人的病痛......”

如果出于自私的心理，他不會盡力拯救母親的，劉蘇悠悠這才體會到對方的真誠，但是一心不能二用，當務(wù)之急，要盡快治療。見她要把沒吃完的菜倒掉，邱海明攔住了：“剩下的菜，我可以帶回去嗎？”

“當醫(yī)生的講究，對吃隔夜菜沒有心理負擔？”

“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吃到你做的菜了，我要帶回去好好品嘗品嘗?！?/p>

劉蘇悠悠找出一個飯盒子，把楊花蘿卜與剩下的一條魚裝起來，遞給他，帶著給母親的飯菜，也不想說什么了，兩人匆匆回到醫(yī)院，也不讓他進病房，自己去見了母親。

蘇秀蘭精神還不錯，胃口也不差，臨睡前，居然把女兒帶去的飯菜吃光了，夸贊女兒的手藝越來越好：“有才有貌，聰明善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哪個小伙子娶了你可真是享福呢?！?/p>

“哪個會娶我呢？都怪你，生個女兒個子那么高，再把高跟鞋一穿，走到哪里都是鶴立雞群，一不留神，我就來個高冷的人設(shè)，嚇跑靠近的男生——全無敵！”女兒把痛苦埋在心底，和母親說笑著，要留給她最后的快樂。

“那個邱海明，不是被你征服了？”

“我的媽耶，我們兩個真正是老同學的關(guān)系，他也不過是投桃報李，我當初對他不錯，現(xiàn)在也不過是伸出援助的手，助人為樂，幫幫我們而已。”劉蘇悠悠一邊幫母親洗腳，一邊暗自傷神。

當母親的看得一清二楚：“你當我眼睛瞎了嗎？你老媽閱人無數(shù)，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既然看得出，還要讓我把他往家里帶干什么？看到我們家那么一種窮酸樣子，不是給他添堵嗎？你沒看見，高高興興和我一起去，回來怎么不見他的影子了？”

“嫌我們家的房子舊？又不是要他當上門女婿。這，這是因為你有個生病的老媽吧？”當母親的心知肚明，只是還不知道自己得病的程度，想起這兩天做的檢查，趕緊問，“結(jié)果出來了沒有？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

劉蘇悠悠已經(jīng)把母親的腳茶擦干了，端起洗腳水往外面走，一邊走一邊說：“出來了出來了，您老人家放心吧，良性的，全是良性的，每個細胞都能跳舞呢。”

她頭也不回，撒著彌天大謊，拖沓著腳步，每走一步踏踏的聲響，都是她心碎的聲音。一直到盥洗室，倒了洗腳水，在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然后再回到病房。

母親疑惑地打量著她，問怎么去了那么長的時間？她逼出一絲抽搐的笑意，說看見主任來了，又問了一下治療的方案。

“問什么問？既然是良性的，吃點藥把它化解就是了，也不需要總在這里住院了，睡得腰疼，我怕是要換個科室看病了?！?/p>

我的媽呀，你的腰疼不是睡出來的，是癌癥轉(zhuǎn)移到骨頭上了。可是，這么嚴重的病癥不能告訴她呀。打開靠椅鋪設(shè)自己的床位，同時，劉蘇悠悠對母親說：“不管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都要把它拿掉，我還是堅持原來的辦法，采取咖瑪?shù)吨委煱??！?/p>

女兒的情緒怎么突然低落，就像瀑布沖下的水流，將心田撞擊出一個大坑，蘇秀蘭徹夜難眠，見熟睡中的女兒還在嘆氣，眼睛有些紅腫，十分心疼。她以為，女兒的痛苦，是因為邱海明甩了她，而女兒被甩的原因，是因為家里太窮了。自己含辛茹苦，供養(yǎng)女兒大學畢業(yè)，才參加工作不久，就遇到自己生病。前前后后住院已經(jīng)花掉了1萬多塊，下面的治療還不知道要多長時間？拖累了家庭，拖累了女兒，與其是無期徒刑，不如直接判個死刑。

女兒是頭天的下午班，連接著第二天的上午班。所以醫(yī)生查房的時候，蘇秀蘭自己面對，詢問了檢查結(jié)果。邱海明已經(jīng)和趙醫(yī)生他們說好了，不要把真實情況告訴患者，只是說檢查的結(jié)果是良性腫瘤，但是按照以前病人的要求，還是做伽馬刀手術(shù)治療，十次一個療程，估計費用3萬多。一個療程是不是能夠解決問題，這還是個未知數(shù)。

所以，等趙醫(yī)生來查房的時候，蘇秀蘭直接了當?shù)卣f：“給我做手術(shù)吧?！?/p>

趙醫(yī)生已經(jīng)清楚，在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的情況下，已經(jīng)不適合手術(shù)了，患者的女兒也告訴邱海明，采取伽馬刀治療，可是不能直接說出來，只是問：“你不是原來就表態(tài)了嗎？說是不愿意手術(shù)。”

蘇秀蘭回答得很堅決：“長痛不如短痛，開刀更直接，馬上就能看到病況如何，不管是良性腫瘤還是惡性腫瘤，切除了總放心些。”

患者突然要改變主意，某些情況又不能直說，只說回去再研究研究。轉(zhuǎn)身就要走，蘇秀蘭把他喊住了：“趙醫(yī)生，你忙你的，我和邱醫(yī)生談?wù)??！?/p>

兩個醫(yī)生對視了一眼，邱海明點點頭，留下來：“阿姨，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不好，一晚上都睡不著。”除了問自己的病情，蘇秀蘭還想問點別的什么，她是個急性子，有什么就說什么，就是今天上午他不來查房，也要找他去的。

昨天晚上，邱海明與劉蘇悠悠雖然一起回來的，但是，劉蘇悠悠不要他進病房，該說的已經(jīng)說完了，的確在這個關(guān)頭，如果是自己，也不會為了兒女私情置母親不顧。他應(yīng)該給予充分的尊重，給她們母女兩個多一些相聚的時間。

他不想留下來的，生怕自己忍不住說出了實情，即使留下來，也只能盡安撫的責任。于是，像其他醫(yī)生安慰病人一樣，只是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什么“既來之則安之”呀，“在戰(zhàn)略上要重視敵人，在戰(zhàn)術(shù)上要輕視敵人”呀，要“相信醫(yī)生，堅強意志，和病魔作斗爭”呀，“注意休息，配合治療”呀......什么什么的，對具體的病情，還是避而不談。

這反而讓蘇秀蘭有些疑惑：“邱醫(yī)生，你不要說那么多理論，你為什么不問問我，昨天晚上，我為什么一夜都睡不著？”

難道，劉蘇悠悠昨晚上告訴母親的實際病情了嗎？不會吧，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嗎，尤其是癌癥病人，精神狀態(tài)有很大的關(guān)系。精神負擔重了，加速病情的惡化，所以，親友都瞞著患者，善意的謊言對穩(wěn)定情緒十分有效。劉蘇悠悠不會走漏風聲的，她病情也不至于惡化得這么快。

“阿姨，是不是女兒燒的菜太好吃了，你昨天晚上又吃了一頓飯，吃撐了睡不著？”

“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還笑話阿姨吃飽了撐的？”知道他說的玩笑話，她坐起來了，“你不覺得我女兒燒的菜好吃嗎？”

“當然好吃，阿姨，不怕你見笑，剩下的菜我都打包拿回來了，尤其那楊花蘿卜，我今天早上就著吃大饃，比過去還多吃了一個。阿姨，你真是好福氣，女兒又漂亮又能干，還有滿滿的孝心，所以你不要想東想西的，吃好睡好，這樣才有利于治療。”

邱海明站在病床邊，戴著眼鏡，戴著口罩，看不清面部表情，說了那么多，就是沒有說“早日康復(fù)”這幾個字。她又疑惑了，只是，還有比自己病更重要的事情。于是問道：“既然你認為我女兒不錯，是只把她當老同學看呢？還是想和她發(fā)展進一步的關(guān)系呢？”

這正是自己表露心跡的時間，邱海明看了看身后，臨床老太依然昏睡著，那個護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馬上上前一步，靠得更近了，這才說：“阿姨，我對悠悠是真心的，在高中讀書的那一陣子認識了她，我就放不下了，提前離開學校，也是因為她。被當成早戀勸退，我回到了老家，一門心思想考個好學校，錄取以后再與她聯(lián)系，可是寫了信沒有回，留下的號碼她也沒有打電話......”

這還真是個癡情種子呢，蘇秀蘭有幾分感動，問他為什么不找別人問問。

他繼續(xù)說：“在那個班級里，我的眼中只有她，從來也沒有和別人來往過。走的時候也走得很不光彩，和哪個也沒有聯(lián)系。再加上，當時讓舅舅很不高興，也不敢求助于他。一直到大學畢業(yè)，研究生讀完，這才通過舅舅的幫助，進了這個醫(yī)院，還說等安頓好了去找她，卻因為阿姨您生病，我才見到她......”

“這么說，是我生病才成全了你們呢?！碧K秀蘭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兒。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希望在這里見到您，只要我在這里住下來，一定會找到悠悠的，我的信心和決心，都能說明我的真心，阿姨你不相信嗎？”

這樣看起來，只是女兒不當一回事，不知道他們昨天晚上是怎么談的？蘇秀蘭又問：“你對我女兒不錯，我女兒對你什么態(tài)度？”

“她對我也不錯，只是，說現(xiàn)在不是時候，要我給她時間，她要把精力全部放在您身上，要等您......”

看他說不下去了，始終沒有吐出“康復(fù)”兩個字，那就說明沒有希望了？而且，他和女兒兩個說的話不太一致，人家這么好的條件，主動找上門來，居然不動心，悠悠打的什么主意？等什么時間？等自己好起來嗎？什么時候能好起來？還是手術(shù)來得快吧？又不是傷筋動骨需要100天，就是剖腹產(chǎn)生個孩子，一個星期就可以出院了。腫瘤沒有孩子大吧？取出來不就得了？

咖瑪?shù)峨m然不需要開膛破肚，但那個時間太長，一個療程都要十天，還不知道要幾個療程，一次3萬，如果做三五次，砸鍋賣鐵也湊不齊這么多治療費。還是手術(shù)來得便當，不會耽誤時間，自己很快就好起來，女兒不就沒有后顧之憂了嗎。

想到這里，蘇秀蘭就把自己的心事說了出來，讓他和趙醫(yī)生商量一下，盡快把手術(shù)做了。

邱海明靜靜的聽著，心中五味雜陳：悠悠對自己并不反感，心思也有所松動，她母親更想促成他們，橫亙在當中的唯一障礙就是她母親的病，這也是最大的障礙。因為這是好不了的病，也是醫(yī)學上難以解決的問題——惡性腫瘤一旦發(fā)現(xiàn)，就已經(jīng)到中晚期了。何況現(xiàn)在癌細胞已經(jīng)轉(zhuǎn)移，這個家庭經(jīng)濟條件并不好，能夠遏制病情的發(fā)展就不錯了。

但是，他不能說，已經(jīng)診斷出是肺癌，轉(zhuǎn)移到骨頭上，到了中晚期，已經(jīng)不能手術(shù)......不能說出來增加病人的精神負擔，只能告訴她，伽馬刀是最好的治療方法，雖然時間長點，但是對人體的傷害不大，治療費方面不要考慮，自己家條件不錯，父親是外科醫(yī)生，母親是內(nèi)科醫(yī)生，自己的收入也很可觀，完全承擔得起，讓她放心治療。

“這怎么行呢？”聽到邱醫(yī)生要付醫(yī)藥費，她馬上拒絕。自己家庭不好，就是女兒結(jié)婚，可能嫁妝都辦不起。已經(jīng)低人一頭了，小伙子才出來工作不久，要用家里的錢給丈母娘治病，怎么也說不過去，還沒過門就被人看輕，以后女兒怎么抬得起頭？

但是從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對自己女兒可是真好，還沒有和女兒結(jié)婚，就愿意承擔丈母娘的高額醫(yī)療費，可是，自己要早一點好起來，他們不就能早一點走到一起了嗎？小伙子不差，女兒也是好一樣的。為她的婚姻大事，自己差點把頭發(fā)都急白了——女孩子個子高了就是難找對象，高不成低不就的，好不容易有這么個般配的，那真是男才女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