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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宮城內(nèi),弘光殿前。
王德提著晚膳站在殿前,望著殿門不忍地搖搖頭。這已經(jīng)是陛下第幾日不進膳了。
世人只道帝王無情。
卻不知,素來冷漠鐵血的陛下那日抱著楚大將軍渾身染血的遺骸,在雪中跪了整整兩個時辰。那時候,冷宮一眾人等被驅(qū)散,只余下破碎哭聲與風雪一同飄散。
他們也不知,大將軍落葬的前一夜,弘光殿里燈火通明到天亮,王德就守在殿外,飄入耳中的哭聲破碎零散,沉重壓抑,痛徹心扉。
所有人都覺得大將軍去世,陛下像沒事人一樣,可只有他知道,陛下有多痛。
“陛下,請萬務保重龍體?!?/p>
王德知道陛下聽得見,他便在門口跪了安,磕了頭,提著早已冷掉的膳食緩步離開。
今夜想來又是一個不眠夜。
......
入夜,巡夜的禁衛(wèi)仿佛聽見了嗚咽聲,但風聲入耳,一吹就散了。
......
早朝散后,宮外傳來了消息。王德一邊伺候著司徒耀換下朝服一邊回稟道,“陛下,方才陳大人來報,一字并肩王府的下人都收歸內(nèi)廷了。王府的管家也找著了,說是死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司徒耀的手一頓,“死了?”
“是,七孔流血,死狀慘烈,說是中的見血封喉的鶴頂紅之毒。”王德回道。
司徒耀的眸子微微一瞇,說道,“那也就是說,死無對證了。”
王德說道:“是的,陛下?!?/p>
見血封喉,好一個死無對證。好一個死狀慘烈。
這么一來,他受何人指使,受何人擺布,為何暗中對大將軍下手,也就無從得知了。這件事終將成為懸案,永無大白之日。
司徒耀捏緊了拳頭。
良久,他的拳頭才慢慢松開。他的眸中沉痛隱去,復又冷絕無比,吩咐王德道,“原在一字并肩王府中伺候的那些人,盡數(shù)遣散,逐出京師,永世不得踏入帝京?!?/p>
“是?!蓖醯旅Υ鸬溃f著頓了頓,才又說道,“陛下,還有一事。......”
司徒耀“嗯”了一聲,斜眼睨他,“何事?”
王德說道:“皇后娘娘在外求見?!?/p>
司徒耀問道:“可有說什么事?”
“皇后娘娘聽聞陛下病了,說是特意親自下廚給陛下做了幾個清淡養(yǎng)胃的菜,這會兒正在門口......”
“不見。”
不等王德說完,司徒耀便果決的打斷了他,說完又吩咐道,“備車,出宮?!?/p>
......
料峭春寒,晌午時分大雪驟降。大雪中,一輛馬車疾馳出了宮,直奔皇陵。
皇陵之中,那座將軍冢離群索居,孤零零的。
朱筆所寫的“大將軍楚卿蘭舟之墓”九個字冷清凄艷無比。竟與這紛紛揚揚的白雪之中也格格不入。
有個人倚在墓碑一側(cè),閉目仿似睡著了,雪花紛紛揚揚落了他滿頭一身,漸漸消融,又漸漸落滿。
他撫摸懷中狐毛領(lǐng)子的貂皮大氅,徑自喃喃自語,“楚蘭舟,你知道么?在人前,朕不敢哭,不敢笑,不能怒,不能愛,我就連恨都不敢。......”
“楚蘭舟,你我之間怎么會是你說沒關(guān)系就能沒關(guān)系的。我不肯,我不肯你聽得見么?”
他手里提著壺酒,一口一口,酒入愁腸。
王德站在車旁,不敢靠近,就這么遠遠看著。
依稀可見,頭抵著墓碑,泣不成聲。
皇陵太安靜了。死寂一般。只余風聲怒號,雪花飄零。還有泣聲破碎。......
自打那日從皇陵回來后,陛下便又像個沒事人一般。勤理政事,日理萬機。直到那日,寒食。
聲聲啼乳鴉,生叫破韶華。夜深微雨潤堤沙,香風萬家。畫樓洗凈鴛鴦瓦,彩繩半濕秋千架。覺來紅日上窗紗,聽街頭賣杏花。
夜深風涼,夜半無人。
宜歡殿里久無人居,已然落了灰。
司徒耀推門而入,將一幅有半人高的丹青掛在最顯眼的地方。
畫中少女穿著身鐵甲,手持長纓槍,輪廓尚顯稚嫩,卻已依稀可見來日英氣勃發(fā)巾幗不讓須眉的模樣。
她的笑容朗如陽光,看一眼,便令人不自覺手感染。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女回眸沖他笑靨如花,“司徒耀,我背叛了絕命門,以后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你以后若是拋棄我背叛我,我就與你死生不復相見?!?/p>
他笑著回應說:“好?!?/p>
那時候,她才十六七歲吧。
后來,她握著寶劍站在他的床頭,像勇士一般,“司徒耀,你總這么任人欺負也不是辦法,他們都想踩著別人上去當皇帝,你也是皇子,要不你也去當皇帝吧。你若是也想當那個皇帝坐那把龍椅,我便當你的先鋒官當你的大將軍,幫你打下這江山,守護它山河永慕!”
他便回了她一句,“我若當了皇帝,你可愿意當皇后?”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果斷搖搖頭道:“我只想過要當西陵歷史上第一個女將軍,卻沒想過要當戰(zhàn)神皇后?;屎蟛缓卯敯?,要大家閨秀,要溫柔體貼,針黹女紅,輕聲細語,我不行。姜家將門,教不出來扶風弱柳的閨女。”
“皇后又沒有范本,你是什么樣便是什么樣,要什么扶風弱柳。”
她聞言嬉笑道:“原來你還有這等癖好,是不是要本姑娘把你打得起不來床你才甘心情愿啊。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是后宮三千佳麗,當個皇后不但要把自己個兒的丈夫分享給別人,還得任勞任怨不能嫉妒,擱在誰身上受得了啊。換了是我的丈夫,他敢納妾試試!”
他煞有介事笑道,“嗯,家有悍妻。懼內(nèi),聽起來也不錯。”
他話音剛落,便聽見少女磨著牙咬牙切齒:“司徒耀!你是真的皮癢是不是——”說到激動時便拔了劍當頭劈過來。
那時候,她意氣風發(fā),風華正茂。分明過了幾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卻并未侵染她半分心智。那時候的她,多令人羨慕啊。
可不知怎地,那些畫面在他的眼前越發(fā)模糊了。
狂風暴雪飄來,淹沒了舊時歡顏的楚蘭舟。眉目愁苦的楚蘭舟獨自一人站在雪中,風雪覆蓋了她的笑顏,她淚眼朦朧,眸中只余下絕望。
“司徒耀,你要涼音替你的孩子賠命,那誰來給我的孩子賠命?”
“他若是真的愛我,他又如何會舍得殺我至親至愛之人......他若是愛我,又怎么能舍得廢了我最引以為傲的一身武功?!?/p>
“司徒耀他明明就誰也不愛啊。”
......
往事歷歷在目,她的話言猶在耳。
司徒耀一下一下地捶著胸口,卻阻止不了在心中肆意泛濫的痛楚。
那時候,她怎么能那般決絕飲下馮佳雪遞過去的酒。
她,想來恨透了他。
死對她來說,才是解脫。
他從一無所有踏著尸骨成堆的道路一步步走上鮮血所染的地位,坐擁這血染的江山,心腸之硬,何人能及?
可再硬的心腸,也敵不過那錐心刺骨的痛楚,一寸一寸沁入骨血。
楚蘭舟。我這一生誰也不敢愛,誰也不敢恨。
可我機關(guān)算盡又如何?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這條路沒有你,我怎么能走得下去。
......
第二日清早,王德照常來請陛下上朝,可叫了幾聲也未見答應,王德斗膽推門入內(nèi),便見有個人伏在床沿,一頭白發(fā)披散,觸目驚心。
王德猶清晰可聞,他口中呢喃喚著:“楚蘭舟,我后悔了。......”
那一瞬,地老天也荒。
這一場愛恨糾葛,究竟是誰愛慘了誰。
前半生有你,誰家折楊女,弄春如不及。
后來沒有你,再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