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梅子酒，可碰上有心事的人喝，還是會醉的。

小盛子敲門時，邢如意正在收拾碗碟。常泰趴在桌子上，一身的梅子酒味兒，嘴里嘰里咕嚕的卻是不知在說什么。

“我就說常大哥一定在如意姑娘你這里，果然沒猜錯，還真的在?！?/p>

“盛大哥一向聰明?！毙先缫鈶?yīng)和著，朝院內(nèi)指了一指：“喏，你的常大哥在那兒，不過梅子酒喝多了，有些醉，若是公務(wù)，怕是辦不成了?！?/p>

小盛子皺著鼻子使勁吸了吸，“果然是梅子酒的香味，常大哥可真能喝。瞧這香味濃郁的，怕是得喝了兩三瓶吧？”

“何止兩三瓶，我早年存的那些全都給他喝光了?！毙先缫鈸u搖頭，順帶著往地上指了一指，“你這位常大哥，當真是把我的梅子酒當水給喝了?！?/p>

小盛子摸著頭，嘿嘿的笑。

“我常大哥這不是有心事嗎？要不是艷娘今兒出閣——對，艷娘，我這會兒來找常大哥就是為了艷娘。”小盛子猛地一拍腦袋，快步走到常泰身邊，大了聲的喚他。

“艷娘！艷娘怎么了？”邢如意疑惑的眨眨眼：“她今兒不是出閣嗎？若是嫁的遠，這會兒只怕早已經(jīng)出了洛陽城，即便是嫁的近，這會兒功夫也早拜完了花堂，你常大哥縱然有心搶親也來不及了啊?！?/p>

“如意姑娘可真能多想。”小盛子接連說著：“事兒可比搶親大多了，有人在城外發(fā)現(xiàn)了艷娘的尸體，身上可還裹著喜服呢?！?/p>

“哐啷！”

邢如意手中的碗碟落了地，常泰也瞬間酒醒站了起來，一把揪住小盛子問：“你說什么？你剛剛說發(fā)現(xiàn)了誰的尸體？”

“艷......艷娘啊?！毙∈⒆颖怀Ｌ﹪樀媒Y(jié)結(jié)巴巴：“咱們也是剛剛接到鄉(xiāng)親來報，說是打魚人在城外洛河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尸，身上還裹著件喜服，到了跟前，才知道是艷娘。這不，我都還沒回衙門稟報大老爺，就先來如意姑娘這兒跟常大哥你說了?！?/p>

常泰臉色一沉，沒有再說什么，只松了手，往門外沖去。邢如意也顧不上收拾，提了裙角，跟著常泰往城外走。

才走出百步遠，就瞧見艷娘一身紅紅艷艷的喜服，站在街角柳樹底下的陰影里。見常泰從她跟前奔過，艷娘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想要喚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從常泰的身體中穿過，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響之后，才慘然一笑，向著邢如意走了過來。

“你能瞧見我是不是？”

邢如意點點頭，剛剛那一幕，讓她莫名的有些心酸。

“那我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艷娘咬了咬嘴唇問，說到那個死字，原本就蒼白的臉頰更白了。

“小盛子說在城外洛河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你的尸體，常......常大哥他，他就是跑去看你的?！?/p>

“有什么好看的，死都死了，我寧愿他不要看見我狼狽的模樣?！逼G娘澀澀的一笑，消瘦的肩膀跟著抖了一抖：“如意姑娘能不能告訴我，人死了都會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邢如意不答反問。其實，她只要掐算一番，就可知道艷娘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不愿意，看人心事不如猜人心事來的有意思，就像她從不用能力去預(yù)知人的生死一樣。生死有病，富貴在天，狐貍說的。

艷娘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醒來后便一直朝著城里走。初時，覺得腦子里一片混沌，后來看見常大哥我才明白，我來城里只是為了看他。剛剛瞧見他時，我好高興，我想對他說，我不走了，不嫁別人了，我只想一生一世的跟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不是會介意我的過去，不管他是不是會在意我的曾經(jīng)。為妻也罷，為妾為婢也好，我只想好好的守著她，從青絲守到白發(fā)，守到我們一同老去。可當我的手從他的身體里穿過時，我就明白，一切都晚了，這一生，這一世，我再也沒有機會陪伴他了。如意姑娘，我是不是很傻，在能夠擁有的時候不去爭取，如今死了，反倒生了這爭取的心，可惜，卻爭不得了?！?/p>

“姻緣天注定，也許就像你自己說的那樣，你跟常大哥此生有緣無分吧?！?/p>

艷娘輕掩了口鼻，若鬼也有眼淚，此刻的她怕是早已淚流滿面了吧。

“如意姑娘，幫我告訴常大哥，艷娘很高興能認識他。若有來生，艷娘一定好好的，乖乖的，只做他一個人的娘子?！?/p>

“你放心，我會告訴她的?！毙先缫恻c點頭，艷娘身子一晃，成了虛影。

“艷娘，等等，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害死你的?！?/p>

“不重要了，人死如燈滅，誰害的，誰被害的又有什么要緊呢?！逼G娘明艷如花，盈盈的笑著：“幫我照顧常大哥，告訴他，來生艷娘一定嫁他為妻?！?/p>

說完，那虛影最后一晃，就散了。

邢如意長噓一聲，仍舊提了裙角，往城外奔去。河灘上，圍觀的群眾早已被驅(qū)趕至外圍，衙役們圍成一個松松散散的圈兒，圈中是抱著艷娘尸首的常泰。

見是邢如意，那些衙役們倒也未加阻攔，讓開一道口子讓她進去。

“如意姑娘，你還是好好勸勸常大哥吧，畢竟人死不能復(fù)生?！毙∈⒆訙惖叫先缫飧?，低聲說了句，看出來，因為常泰的事，他的這一班兄弟們也都跟著難過。

邢如意示意小盛子放心，走到常泰身旁，輕輕的蹲了下來：“常大哥，你看艷娘身上都濕了，老這么穿著肯定難受。要不，我們回家去給她換換衣裳？”

常泰沒有說話，只抱起渾身濕漉漉的艷娘的尸體往城里走去。

“如意姑娘，這——”

小盛子跟了上來，一臉的無奈與急切。

“噓，讓常大哥跟艷娘單獨待會兒吧?！毙先缫饫⌒∈⒆樱屗灰ゴ驍_常泰：“你放心，你常大哥是個真漢子，給他些時間，他會知道怎么辦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