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依娜滿臉通紅，踩著高跟鞋“噔噔噔”地沖了過來，天上地下僅此一件的禮服裙已經(jīng)被她憤怒的拳頭捏皺了。

她惡狠狠地瞪著我，一字一句間都恨不得從我身上咬上一口肉來：“你這個女人，胡說八道什么？如初哥哥怎么可能看上你？”

中年男人沉下臉來裝模作樣地教訓：“依娜，怎么說話呢？如初又不是小孩子了，婚姻大事應當自己做主?！?/p>

喬依娜急紅了眼，跺了跺腳說：“哎呀，老爸你怎么還在一旁說風涼話呢！你看看這個女人——她配得上如初哥哥嗎？”

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個中年人面上擺出一副慈父的模樣，實際上卻是笑里藏刀。

他看似在斥責喬依娜，事實上卻是要借她的口將沈如初找了個來歷不明的未婚妻的消息散播出去。

很顯然，對于沈喬兩家這樣的上流家族來說，自己的孩子找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女人回來恐怕是最大的恥辱。

進化之后，我的聽覺變得無比敏銳？我能夠清楚地捕捉到周圍那些貴婦人們的一字一句。她們衣著光鮮容光煥發(fā)，可嘴里吐出的卻是最惡毒、最低賤、最下流的話語。

這些人的幸災樂禍明顯已經(jīng)超出了八卦的范疇。我不明白沈如初在沈喬兩家之中到底是什么樣的身份，才會有那么多人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他出丑。

我只知道自己的胸口一陣緊縮，心臟仿佛被鐵鉗牢牢攥住，疼得我無法呼吸。

我無法想象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當中，自然，我也就無法想象生沈如初一直以來過的是什么樣的生活。

我的家庭或許貧窮殘缺，但至少母親的愛足以彌補這一切。而沈如初呢？

難怪沈如初機關算盡步步為營呢。若不是這樣，他恐怕早就已經(jīng)被這些巨大的家族吞吃殆盡了。

可是我真不明白沈喬兩家為何對他如此惡劣排斥。沈如初有錢、有才還足夠強大，像他這樣的人不管投入哪個行業(yè)都能夠成為一方翹楚。

另一方面，沈如初只是任由喬依娜滔滔不絕地得貶低我、連帶著貶低他自己。

我能夠察覺到他在觀察著我的反應，只是我不明白沈如初肚子里到底打著什么算盤。

我直覺推測，這大概是他對我的一場測試。他或許是想看看，我有多衷心、多聽話，又究竟值得他多少投資。

只是他這一把玩得也未免太大了一些。他就不怕我真的這么默默站著不說話，任由他丟盡臉面？

又或者，他就不怕我太胡來，最后他沒辦法收場？

沈如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低下頭來壓低聲音在我的耳邊呢喃：“小僵尸，你可要好好努力。我可還指望你給我這無聊的生活加點料呢?！?/p>

他這算什么意思？

隨便鬧、鬧得越大越好嗎？

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有些興奮?？磥?，生前的我雖然循規(guī)蹈矩，死了一次之后，卻變得有些唯恐天下不亂了。

喬依娜到底還是個孩子，說著說著得不到回音，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喬家的中年男人笑了兩聲，象征性地朝我們搖搖頭：“賢侄不要介意，依娜說話雖然沒個遮攔，心卻是好的?！?/p>

“喬叔叔真是太見外了?！蔽椅⑽⒁恍Γ谏蛉绯醯哪S下開口，“小孩子家嘛，說話還不都是看著大人學的，要計較也不該和她計較?！?/p>

“你、你說誰是小孩子——”

“依娜。”中年人的視線，口中命令，“爸爸和你如初哥哥要說會兒話。”

喬依娜一縮脖子，乖乖轉身回到了張靜姝和周騫身邊。我下意識地跟著看過去，視線剛好與周騫撞上。

他不安擔憂的模樣只讓我覺得好笑。周騫的自我感覺未免太良好。他爬到張靜姝床上的時候，怎么就不擔心擔心尸骨未寒的我？

我收回視線，離開沈如初的懷抱，施施然站在那名喬家的中年人面前。

對方瞇了瞇眼，毫不留情地指摘：“女孩子家牙尖嘴利，就這樣的家教還指望高攀沈家？”

“張口閉口拿別人的家教說事，喬家的修養(yǎng)也不過如此。您難道沒聽說過，對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喬叔叔，請您自重?！蔽译S手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媚眼如絲之間也將白僵的力量釋放出去。

我的力量雖然在沈如初面前不夠看，但對普通人類來說卻是相當可觀的。在我毫不留情的壓迫之下，喬家的中年人明顯顫抖起來。

他面色鐵青：“你......”

這時，沈如初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冉冉乖，不生氣了?！?/p>

“我才沒生氣呢?！蔽翼樦蛉绯踅o的臺階見好就收，嬌嗔著看了他一眼，“我不就是看不過這些人這么編排你我？”

沈如初微微一笑，臉上的寵溺完全看不出做戲的痕跡：“外人說的話，沒必要放在心上?！?/p>

我跟著一笑，順從地挽住他的胳膊。

就在這時，我們背后傳來一聲干咳：“好熱鬧?！?/p>

沈如初臉色微變，轉過身去恭敬地喊了一聲：“爺爺。”

周圍的人同樣先后向他問好：“沈老先生。”

“沈家主?！?/p>

“沈將軍?！?/p>

將軍？

我還以為沈家是個商業(yè)世家，可沒想到，原來里面也有軍界的背景。難怪老人家雖然坐在輪椅上，卻是精神灼灼，那炯炯有神的樣子里看不出半分老態(tài)龍鐘。

我見狀，畢恭畢敬地向著老人家鞠了一躬，然后靜默地站在一邊。

我可以在沈如初的默許下對喬家那個中年人不屑一顧反唇相譏，卻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在這位老人家面前放肆。

沈老先生的視線落在了我身上，頓時讓我覺得皮膚一緊：這就是軍人的威壓么？居然讓身為僵尸的我都感到害怕？

我咬著牙，硬著頭皮抵抗沈老先生的試探。我的身體仿佛被無形的繩索給緊緊捆住了，雖然意識清醒，卻完全無法移動。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

我正擔憂著，便聽沈老先生問道：“這個小姑娘好面生啊，不知道是哪家的？”

沈如初悄悄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被他推得差點一個踉蹌，身體卻也因此從詭異的禁錮狀態(tài)中解脫了出來。我向著老人家笑笑，用尊敬的語氣達到：“老先生您好。我叫顧冉，是如初的未婚妻?！?/p>

沈如初的小動作卻并沒有逃過沈老先生的觀察。不過，老人家卻莫名因此變得心情愉悅起來，甚至微笑著對我點頭：“小姑娘年紀輕輕，心態(tài)倒是很好。如初，你的眼光不錯啊?！?/p>

剛才給難堪的中年男人一聽頓時急眼了：“沈老先生——”

只聽沈老先生冷哼一聲將其打斷：“喬二，你沒聽見剛才顧小姑娘說的話么？今天是你家伊娜的成人禮，你這個做父親的丟臉也就罷了，還連帶著她也顏面掃地，到時候，真的要讓滿座賓客懷疑喬家的教養(yǎng)不成？”

被稱為喬二的男人猛然深吸一口氣，肥胖的面部如同青蛙一般鼓脹起來，兩只眼睛向外突出，一時之間幾乎失去了人樣。

我的心中忽然有什么東西撥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死死盯緊明顯狀態(tài)異常的喬二。

沈老先生同樣看著他，然后抬起手來，在輪椅扶手處清脆地一拍。

“啪”的一聲脆響有如驚堂木，一下子讓喬二回過神來。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沁出的汗珠，面帶不甘地退轉下去：“沈老先生，是我失態(tài)了。”

我看著喬二轉身回到喬依娜附近，心中卻隱約升起一些不好的預感。

沈如初察覺我的異樣，皺眉看了我一眼問道：“怎么了？”

我收回視線，小心翼翼地說：“喬二先生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好？”

沈老先生哼了一聲，說：“喬家的人肝火旺盛、心性浮躁，身體能好到哪里去？小姑娘，喬家的事情你別摻和，乖乖跟著如初就是了。”

我一愣，暗道沈老先生和沈如初的態(tài)度倒是很一致。只是按理來說，能夠得到老家主的青睞，那沈如初不是應該很被重視才對么？可事實，確實沈喬兩家不約而同的對他充滿敵意......

果然，上流社會內(nèi)部的關系太復雜，不是我等市井平民能夠猜測窺探得了的。

就在這時，喬二站在宴會廳中央，拿著一支麥克風將賓客的注意力聚集過去：“謝謝諸位賞光，來參加小女伊娜的成人禮。今晚我們不談公事，”

喬依娜容光煥發(fā)地站在他身邊，一對大眼睛不時含情脈脈地往沈如初這里看過來。

可惜，沈如初拉著我站在人群最外圈，時不時摸摸我的頭發(fā)、捏捏我的小手，完全沒把喬依娜當一回事。我靠在他的懷里只覺得如同芒刺在背，無辜地承受了喬依娜所有的仇恨。

沈如初卻似乎玩上了癮，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道：“小僵尸，我發(fā)現(xiàn)，你做我的未婚妻其實真是挺不錯的?！?/p>

我哭笑不得，垂下頭去裝出親昵的模樣，實則壓低了聲音請求：“我親愛的僵尸獵人，你饒了我吧......”

我覺得，比起豪門爭斗來，我寧可當僵尸躲在不見天日的地方獵食人類呢！

沈如初沒有答話，只是低低笑了起來。

我揚起頭來，心想：沈如初笑著的樣子真好看。尤其是他現(xiàn)在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在笑著，所以，就連眼中都醞釀著深深的柔情，看得我?guī)缀跻碓诶锩妗?/p>

如果我不是僵尸、他不是僵尸獵人就好了。

可我轉念一想，若不是這樣，我的人生大概永遠都不會與他有所交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