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的大理寺監(jiān)獄中，壁燈昏暗，燭光撲哧跳躍，一聲凄厲哀嚎響徹牢內(nèi)。

梁江手里的薄刃割開劉成良胸口的皮，薄皮之下血珠子滴落，疼的他齒關(guān)打顫，兩眼翻了白。

坐在四方桌前的裴鶴銘垂眸翻閱卷宗，時不時會抬眼看，等犯人受不住了便斷斷續(xù)續(xù)的招供，記檔上寫了滿滿三頁紙，交代了案件牽扯的一眾官員，竟還包括了戶部左侍郎山東布政使司和當(dāng)?shù)囟加贰?/p>

販賣軍械并勾結(jié)商戶本就是大罪，半個時辰前，賬目和親筆畫押的認(rèn)罪書已送到養(yǎng)心殿，皇帝看后雷霆震怒，當(dāng)即讓他著手徹查。

地莊那些事，裴鶴銘早就知曉，一等再等就是為了網(wǎng)羅更多證據(jù)，劉成良與地莊老板相熟，有些賬冊偷由老板保管，正好趁此一網(wǎng)兜，也搗毀了在京存了十多年的黑市。

青年修長的手指捏著茶杯，啜飲一口，想起嬌小女子臨危不懼的神色，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公子，我有一事不明白，”梁河有問就想弄清楚。

裴鶴銘示意他繼續(xù)說。

梁河又道：“公子怎么不告訴宋鈺他妹子女扮男裝去買貨的事，那小小女子當(dāng)真是膽大，帶這么多錢去地莊，誰知她是不是還有別的事瞞著咱們。”

梁江卻道：“若不是她，劉成良未必會現(xiàn)身?！?/p>

裴鶴銘撫著瓷盞邊緣，薄唇掀起好看的弧度，竟帶著一絲興味。

刑訊過后，劉成良被押到牢獄最里間。

夜半時分，陰翳幽深的甬道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木欄上的鐵鏈被人打開，在對方接觸到蜷在墻角的刑犯時，外間忽然亮起火把，火光錚亮將牢內(nèi)映的無比清晰。

梁河一把鉗住獄卒，粗聲道：“老子等了你大半夜，總算逮著你了?！?/p>

獄卒撲通一聲跪下，哭著求饒，道是有人給了錢，他拿錢毒殺劉成良，結(jié)果便被蹲守的梁河抓住，一問才知是戶部左侍郎擔(dān)心事發(fā)，意圖滅口。

這邊的宋清回到府上撲到食案飽食一頓，安撫自己受驚的心靈。

劉夫人憂她吃多了積食，讓小廚房燉了消食的湯。

等她喝完，送了母親出門，看到院子里站著的兩個哥哥，心虛的想要關(guān)門。

宋家兩兄弟也不逼她，大公子只道：“明月坊那種煙塵地方，你一個姑娘家怎么總往那邊跑，倘若被父親發(fā)現(xiàn)，還不打斷你的腿。”

“就是，還惹著了姓裴的，他那一身的風(fēng)流債都數(shù)不完了，你要真看上他趁早打消這個念頭，我死也不會同意，”宋贠搭腔，邊說邊攥成拳威脅。

她抬手，看著腕子紅彤彤的，翻了個白眼：“沒有的事，我只是想去茶樓聽曲兒，大哥不許我去，以后不去就是了?！?/p>

她險險長舒口氣，似是想到什么，猶豫了下去開門，夜色中，有水汽凝重，將兩個哥哥的鬢角打濕。

“早前父親給了我一支家將，是否全憑我調(diào)派？”她問。

宋鈺點頭。

“那請大哥與他們說一聲，免得到我發(fā)了號令他們不聽，”她甜甜一笑，宛如甜酒一般叫兩個七尺男兒軟了心腸。

宋鈺知曉她受了驚嚇不便多問，卻還是提醒她：“以后見著裴鶴銘繞路走，你幾斤幾兩，不要仗著多看了幾本兵法書便膽大頂天?！?/p>

他指的是在明月坊宋清傳的消息。

——劉成良作為一枚棋子，必然活不過五更天。

少女秀致的五官透著云釉光彩，她點點頭，乖巧道：“大哥放心，我以后見他離八丈遠(yuǎn)就繞?！?/p>

得她保證，兩位哥哥才算放心。

她吃飽喝足，洗漱后心滿意足的上榻睡覺，直到天際放亮，丫鬟敲門送水，忙匆忙起身。

昨夜抹了藥，傷處已經(jīng)不再火辣辣的疼，但還是腫著，淤青于皓白的手腕上十分顯眼。

正臨上巳節(jié)，京郊貴女要往小香山踏青，聽聞這次連宮里的妃子皇子皇女也參與，端的是與民同樂。

宋清本不想去，但卻在早飯后接到保國公謝元英小孫女謝婉的邀請信。

保國公世代忠義，祖上為了輔佐先帝登位，散盡家財不說，闔府壯丁更是為了皇業(yè)鞠躬盡瘁，可謂是吾輩楷模典范。

老國公膝下兒郎戰(zhàn)死，剩個孫女相依，前世這位溫婉端莊的貌美女子竟到二十還云英未嫁。

宋清看著信，想了想喚了丫頭磨墨，提筆飽蘸墨汁寫了回信交給謝家小廝，并承諾會如期相赴。

她從門房回來后，看到院中依樹而立的宋鈺。

宋鈺五官硬朗俊挺，頗有武將的威嚴(yán)，此刻他目光落在門外，整個的心不在焉，等察覺她的視線，竟露出幾分扭捏。

稀奇，真稀奇，大哥居然也會露出這樣神情。

早朝才過，乾清宮內(nèi)百官退出，行在最前的當(dāng)朝首輔劉謂褚紗絳紅官袍，神情威嚴(yán)肅穆，踏出殿門便看到皇帝大伴陳瑞引著裴鶴銘去了西側(cè)養(yǎng)心殿，擦身而過時，裴鶴銘甚是謙遜的同劉謂行禮。

戶部左侍郎今日告假，但府外早被大理寺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可見昨夜里抓捕的那個犯人交代了許多有用的東西。

等裴鶴銘身影消失在玉欄盡頭，緊跟在劉謂身后的禮部尚書才道：“劉成良是徐次輔舉薦的，這下徐大人可是摘不了干系了?！?/p>

次輔徐善舉薦的何止一個劉成良，每年到上京述職的各地官員，十人里有五人便與徐善有過交情，甚出他門下，簡直桃李天下。

但因這些人政績卓越，尋不到什么錯漏，是以這些年徐善那老匹夫的名頭一直蓋壓劉謂一頭。

見首輔沒說話，只撫著胡須似笑非笑。

禮部尚書只好悻悻閉上嘴，再一回身，看到發(fā)鬢花白的次輔徐善，那眼里的精光簡直比利箭還要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