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梔一愣，想了想，試探著道：“二公子，楊媽媽說是明日一早出發(fā)......”

林佳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他的眼神清冷之極，玉梔頓時慫了，忙笑嘻嘻答了聲“是”，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林佳凝視著玉梔的背影，心道：這個叫玉梔的女孩子每次出現(xiàn)，好像都伴隨著美食。

他母親姜王妃剛?cè)ナ赖臅r候，李王妃正當(dāng)寵，命人把他送到了城外的別莊里。

別莊里都是李王妃的人，沒人理他，只有奶娘楊媽媽陪著他，護(hù)著他。

關(guān)于那一段時間，林佳的記憶里只有一個字——餓！

對于正在長身體的他來說，別莊里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令他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了饑餓。

那時候他聽楊媽媽講田螺姑娘的故事，就盼著自己也有一個可愛的田螺姑娘，每當(dāng)自己餓的時候，田螺姑娘就給自己做出好吃的。

略大些以后，林佳明白了，世上沒有田螺姑娘，沒有人無緣無故對他好，一切都得靠他自己。

可是不知為何，對于十六歲的他來說，玉梔居然又帶給他田螺姑娘的感覺......

見玉梔過來，阿赤忙掀開堂屋門上的錦緞門簾。

玉梔對著阿赤笑了笑，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fēng)，北風(fēng)呼嘯而去，陰寒似刀，鉛灰色的天空陰沉沉的，似乎在醞釀著一場風(fēng)雪。

玉梔今日穿得并不算單薄，可是被風(fēng)一吹，頓時打了個寒噤。

她深吸一口氣，往楊媽媽住的小偏院走去。

一掀開楊媽媽屋子門上的棉簾，一股夾雜著茶香的熱氣便鋪面而來，玉梔忙閃身進(jìn)了屋子。

楊媽媽正在羅漢床上坐著看賬本，見玉梔凍得小臉都有些發(fā)青，忙吩咐阿碧：“快給玉梔倒杯熱茶！”

玉梔忙笑著道了謝，接過茶盞飲了一口，覺得暖和了些，便道：“媽媽，我給二公子做了碗羊肉臊子面，二公子已經(jīng)用完面了！”

楊媽媽開口問道：“二公子用得可好？沒說什么吧？”

玉梔想了想，抿嘴一笑：“媽媽，從我進(jìn)了外書房到離開，二公子只說了兩個字！”

楊媽媽好奇地問道：“哪兩個字？”

她是林佳的奶娘，自然知道林佳從小沉默，心思又重，從來都愛一個人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想事。

玉梔笑微微道：“這兩個字，一個是‘嗯’，一個是‘好’！”

楊媽媽聞言，頓時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二公子打小就不愛說話，你伺候二公子要多用些心！”

玉梔忙收斂笑意，答了聲“是”。

楊媽媽又問了幾句，覺得很是滿意，便吩咐玉梔：“二公子傍晚就要出發(fā)了，你回去收拾一下，帶著清茶和行李過來吧！”

玉梔答應(yīng)了一聲，退了下去。

因為距離出發(fā)時間還早，玉梔便慢悠悠往自己住的小偏院走去。

她一邊走，一邊欣賞著沿途的景致。

郡王府的花園剛剛整修過，到處都是新的，就連游廊的欄桿和柱子都漆著紅漆。

如今已是冬季，萬物蕭條，可是欄桿和柱子上還攀爬著蒼翠的常綠藤蔓，間或點綴著串串寶石似的紅珠子，瞧著累垂可愛。

欄桿外眾著一叢叢的女貞，如今已是初冬，女貞早沒有了夏季時的油綠盎然，卻依舊為冬季蕭瑟花園帶來一抹綠意。

玉梔正在賞鑒著眼前景致，忽然眼前一花，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女孩子從一叢女貞后閃了出來，趴在欄桿上笑吟吟看著她，正是清茶！

玉梔被嚇了一跳，忙伸手揪住了清茶的耳朵：“你這小壞蛋！快要嚇?biāo)牢伊?！?/p>

清茶笑了，忙張望了一下，低聲道：“玉梔，下午你不在小偏院，水荇姐姐親自來了好幾趟找你，最后實在不耐煩了，便交代說讓你一回來，就去凌霄院尋她！我有點擔(dān)心，這才在這里等著你！”

玉梔想了想，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這就過去，你趕緊回去把行李準(zhǔn)備好，拿著行李去我的小閣樓里等著，等我回來我有話和你說！”

清茶笑嘻嘻地伸出手道：“鑰匙呢？”

玉梔笑著從荷包里取出鑰匙，放到了清茶手上。

清茶收好鑰匙，然后雙手在欄桿上一撐，整個人輕捷地躍過了欄桿，立在了玉梔身前。

玉梔又好氣又好笑：“喂，你還是不是女孩子！”

清茶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頭笑了。

玉梔微微一笑：“走吧！”

到了小偏院，清茶先回去了，玉梔自己往凌霄院走去。

凌霄院靜悄悄的，大門虛掩著，玉梔一推就開了。

玉梔怕驚動了錦簾淑美她們，輕手輕腳地直接去了西廂房，見房門關(guān)著，便輕輕敲了敲門。

水荇很快便把門打開了，她一把把玉梔拉了進(jìn)去，然后把玉梔推進(jìn)了北暗間。

進(jìn)了北暗間，玉梔才發(fā)現(xiàn)窗前榻上坐著一個人，她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馬女醫(yī)，忙上前屈膝行了個禮：“見過馬女醫(yī)！”

馬女醫(yī)盤腿坐在榻上，一雙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玉梔。

得知玉梔被楊媽媽選中，要跟著二公子去照縣伺候，馬女醫(y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小看了玉梔，這女孩子人雖小，能量卻大，這么快就脫穎而出被楊媽媽選中了！

馬女醫(yī)的眼睛實在是太小了，要不是她竭力瞪大，玉梔還真以為馬女醫(yī)在閉目養(yǎng)神。

被馬女醫(yī)這樣打量著，玉梔自然是有些害怕的，心怦怦直跳。

她深吸了一口氣，竭力穩(wěn)住自己，不卑不亢地看著馬女醫(yī)。

馬女醫(yī)調(diào)動臉頰，擠出一個堪稱慈愛的笑來：“玉梔，過來坐！”

玉梔笑了笑，在馬女醫(yī)身旁坐了下來。

馬女醫(yī)特意看了看玉梔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手雪白粉嫩，溫暖柔軟，肉乎乎的，上面帶著一個個小坑，瞧著就是有福的手。

她笑瞇瞇地從袖袋中取出了一個赤金刻梅花的鐲子，拿起玉梔的手，套在了玉梔手腕上。

玉梔知道馬女醫(yī)是王妃的人，也不多說，溫順地看著馬女醫(yī)，等待馬女醫(yī)說明來意。

馬女醫(yī)見玉梔并沒有拒絕，而且一點也不慌亂，雙目清澈看著自己，等著自己開口，心中不由道：這真是個聰明孩子啊！

她含笑道：“你做事很勤謹(jǐn)，水荇都稟報王妃了，王妃聽了很高興，便把這個金鐲子從腕上捋了下來，說要賞你呢！”

玉梔笑微微看著她，心中卻道：騙鬼呢，水荇自己都還沒撈上金鐲子戴呢！

馬女醫(yī)見玉梔并不多問，便轉(zhuǎn)移話題道：“聽說明日一早你便要跟著二公子出發(fā)去照縣了？”

玉梔點了點頭。

馬女醫(yī)的馬臉笑成了一朵大菊花：“玉梔，王妃心里最關(guān)愛二公子，卻因為有小人作祟，每每不被二公子理解，還以為王妃害他......唉！”

玉梔輕輕道：“女醫(yī)，不用急，等二公子再大幾歲，懂事了，自然就明白王妃的苦心了！”

馬女醫(yī)見玉梔應(yīng)和自己，便笑著道：“不過，得拜托你一件事呢！”

說罷，她注視著玉梔的眼睛，觀察玉梔的反應(yīng)。

玉梔像個警覺的小動物一般，敏感地感覺到了危險的臨近。

她竭力穩(wěn)住自己，笑了笑：“女醫(yī)，您說吧，王妃和您對我有恩，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不推辭！”

玉梔的背挺得筆直，背上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

馬女醫(yī)見狀，心中很是滿意，低聲道：“二公子年紀(jì)小，王妃怕他跟著壞人學(xué)壞了。我聽水荇說你識字，你這次跟著二公子去照縣，在一邊好好看著，不拘二公子見了誰，都悄悄記下，到時候會有一個叫秀明的人去找你人，你把記下的名單給秀明！”

玉梔藏在衣袖內(nèi)的手緊握成拳，手心汗津津的，她啞聲答了聲“是”。

馬女醫(yī)又摸出一個銀錁子塞到了玉梔手中，笑瞇瞇道：“若是能把二公子和人談話的內(nèi)容也記下來，那就更好了，等你回來，王妃自會好好賞你！”

玉梔心中太緊張了，便故意拿著小銀錁子翻來覆去的看，輕輕答應(yīng)了一聲。

馬女醫(yī)見玉梔只顧打量那銀錁子，大眼睛熠熠生輝，恨不能把這個銀錁子給看進(jìn)眼里去，心中便有些鄙視玉梔：看來這個玉梔也是個目光短淺的繡花枕頭，不過這點子?xùn)|西，就把她給美成這個樣子了！

玉梔眼睛看著這個金錁子，心中則在想：王妃和馬女醫(yī)難道有什么陰謀？這么快就和我說這些，難道不怕我去尋二公子告狀？馬女醫(yī)有這么笨么？

馬女醫(yī)和玉梔心中互相鄙視著，彼此懷疑著對方的智商，可是面上卻都笑得燦爛極了。

見玉梔已經(jīng)被自己徹底收服，馬女醫(yī)心下滿意，吩咐道：“好了，玉梔，你可以走了！”

玉梔笑吟吟屈膝行了個禮，慢慢退了出去。

馬女醫(yī)一直在看著玉梔，她發(fā)現(xiàn)玉梔禮儀完美，風(fēng)姿卓然，不由心道：若不是貪心和頭腦簡單，玉梔這個女孩子生得如此美貌，舉止風(fēng)姿又如此出眾，就算是送入宮中，也是拔尖的??！

玉梔到了明間，見水荇坐在圈椅上正看著自己，便輕輕道了別，轉(zhuǎn)身離開了西廂房。

水荇眼睜睜看著玉梔離開，心中百味陳雜，有妒忌，有羨慕，有自責(zé)......

片刻之后，她悄悄起身，躡手躡腳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