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急忙為夫君拍胸捶背，語氣不無埋怨。

“么兒，娘知道你心里難受，但也不能從一個火坑出來，再跳進另一個更大的火坑里去吧?！?/p>

白九媚也不回答，只抬手摸了摸父親的鬢角。

“爹，你看你才四十出頭，就滿頭華發(fā)，是為了什么呢？”

“還不是因為你鍛造的盔甲兵器名動天下，設計的戰(zhàn)船云梯人人趨之若鶩？”

“那些世家大族個個都想拉攏你，你不愿意和他們同流合污，又害怕白家因此成為眼中釘肉中刺，只能彈精竭慮和他們周旋?！?/p>

“如今南昭國被沈杜鐘三家把持，從根子上已經爛透了，所以爹，你還能堅持多久？”

白敏震驚到了極點：“你......你怎么知道這些？”

這犀利的言辭見解，連跟他混跡官場的大兒子都不曾擁有。

“爹爹娘親，若我告訴你們說，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你們會信嗎？”

白敏和夫人對視一眼：“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女兒昨夜做了個夢，夢到和穆清野私奔后，將整個白家都拖入泥潭......”

......

聽完一切的夫妻二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這哪里是夢？

那字字泣血，聲聲含淚的描述，分明像是女兒經歷過的一生！

屋中氣氛長久凝固。

白九媚靜靜等待。

她在賭。

賭父母和她血脈相連的親情。

賭父母對她無條件的寵溺。

賭父母就算沒有全盤信任，也絕不會把她當成妖魔鬼怪抓起來。

過了很久很久，白敏終于抬起手來，在她頭頂輕輕摸了一下，嗓音嘶啞。

“我可憐的孩子，苦了你了......”

白夫人全身不停顫抖：“冰裂之刑，冰裂之刑......”

“該當千刀萬剮的穆清野，下地獄的林雪兒，我白家和他們勢不兩立！”

她緊緊抱住女兒，失聲痛哭。

她千嬌百寵養(yǎng)大的女兒，連責罵都舍不得高聲，憑什么讓這兩個賤人如此糟蹋！

就算是夢里也不行！

“爹，娘！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白九媚大放悲聲。

壓抑了那么久的痛苦，終于在這一刻盡情宣泄出來。

“好孩子，你別這么自責，就算不是瑞王，也會是其他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白冥老淚縱橫，“爹爹現在真后悔，當年真不該逞強好勝，去打造什么天下第一劍。更不該接受兵仗局的邀約，參與兵器盔甲的設計鍛造?！?/p>

他打造的劍，讓持劍人成了名動江湖的第一劍客。

鍛造的盔甲輕便牢固，幾乎刀槍不入，讓穿戴盔甲的軍隊輕輕松松大獲全勝。

這些讓白敏從前引以為傲的天賦技藝，如今卻成了懸在白家頭頂的刀。

戰(zhàn)亂時，他可以憑借這些讓白家出人頭地。

國家一旦平穩(wěn)，馬上就會變成君王想要鏟除的隱患。

無論投靠哪一個世家大族，結局幾乎都是定論。

這才是他無論誰來拉攏，都絕不站隊的真正原因。

白九媚抬起模糊的淚眼，目光堅定：“所以爹，如果無論如何我們白家最終的結果都難逃一死，那為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見父母雙親都不解的看著她，白九媚雙唇輕啟。

“破而后立，釜底抽薪。”

“四大世家看似互為犄角，其實更多的是互相傾軋?！?/p>

“他們之間的構架已經十分穩(wěn)定，我們擠不進去，就算硬生生打破一個缺口，也會很快被他們反撲?！?/p>

“最好最有用的辦法，就是從底層一點一點往外抽，哪怕他百年大廈，一旦地基不穩(wěn)，照樣轟然倒塌！”

白敏細細打量著女兒堅韌的臉龐，內心百感交集。

一夜長大，對他的么兒來說，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這就是你打算進宮的真正原因嗎？”

白九媚點頭：“是，女兒準備和阿辭聯手，各取所需，共圖大業(yè)！”

她重重磕了個頭：“求爹爹娘親成全?！?/p>

迎著女兒期盼的眼神，白敏終究還是拒絕了。

“爹爹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可這擔子太重，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應該承受的，白家男兒還沒死絕呢！”

“更何況，當今陛下無權無勢，他能拿什么來幫你？”

白九媚攤開手掌，掌心放著一枚瑩潤的白玉令牌。

“誰說阿辭什么都沒有？他可是有這個東西?！?/p>

白敏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赤霞道人的令牌！”

“爹爹好記性，”白九媚與有榮焉：“阿辭可是赤霞道人的關門弟子，還接收了他所有的勢力與手下?！?/p>

她把底牌放到最后，就是為了給爹娘一個驚喜。

白夫人拽了拽夫君的衣袖：“老爺，赤霞道人是誰？”

白敏想了想，問道：“夫人還記得二十年前的帝師裴相裴之行嗎？他就是現在的赤霞道人。”

白夫人有些吃驚：“老爺說的可是那個年紀輕輕就封閣拜相的裴閣老嗎？”

“正是，”白敏嘆氣：“要不是先帝沉迷仙術，不理朝政，裴相也不會心灰意冷，憤而歸隱。”

“想不到阿辭那個孩子還有這樣的造化，”白夫人唏噓不已：“么兒把他從狼堆里帶回來的時候，他弱的就跟個貓一樣，我差點以為養(yǎng)不活?！?/p>

“后來，他突然失蹤，我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可娘親還是不想讓你去冒那么大的險......”

她就算是個婦道人家，對政治局勢不敏感，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女兒所要走的這條路布滿荊棘，稍有不慎就將萬劫不復。

“爹，娘，”白九媚再次跪下，仰頭望著他們，眼神悲傷：“除此之外，女兒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了?！?/p>

“左右都是死，何不放手一搏？”

“我求求你們了，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吧！”

......

白九媚離開父母的房間時，已經接近寅時。

白夫人望著她的背影，神情恍惚：“老爺，我們同意么兒進宮究竟是對還是錯？”

白敏感慨又欣慰：“我們的么兒長大了，但愿陛下能不辜負咱們對他的期許。”

“可我一點都不想讓她長大，”白夫人突然又哭出聲來：“我寧愿她永遠都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嬌嬌女?！?/p>

白敏將妻子攬進懷中，輕撫她的后背，聲音無奈滄桑：“但是人總要長大，形勢所逼，誰也改變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