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一大早，廖青梅就被廖奶奶從被窩里挖出來，換了一身最體面的衣裳，洗臉梳頭擦香。

說實話，這大冬天的都是大棉衣褲花罩衣，有什么好打扮的，打扮了也看不出什么來，廖家的條件就是普通人家，她也就那么一身能出門做客的罩衣外褲。

廖青梅往鏡子前湊了湊，除了精神點(diǎn)和平時根本就沒區(qū)別。

扎辮子的時候，廖奶奶還一個勁地在嫌廖青梅不該把大辮子給絞了，現(xiàn)在頭發(fā)短得只能編兩個短短的小羊角辮在兩邊。天知道因為要上學(xué)，廖青梅十五歲起就是這發(fā)式了，可廖奶奶心思只在孫子身上，竟然從來沒注意過。

再不介意，廖青梅也有些心塞，這是她親奶??！

從廖家村去顧家所在的村子，走路得半小時，路上并不好走，天雖然晴了，可雪還沒化呢，這時候又沒有水泥路柏油路，二叔家有自行車，廖青梅可不敢騎，摔著自個沒事，摔著廖奶奶事就大了。

收拾利索，廖二叔趕著家里的牛拉著板車把祖孫倆送了過去，進(jìn)去問了聲好就打道回府回家待客，這還沒出年呢，家里總有客人來，他不好不在家，說好了午飯后再來接她們。

顧家的生活水平明顯比同一個村里的人家高出一大截，看著他家圍出個小操場似的院子就知道，窗戶和門框都是新刷的綠油漆，沒沾半點(diǎn)灰，院里搭的車棚里還停了幾輛自行車。

八零年初，自行車雖然已經(jīng)不算稀罕得不得了的物件，一家人有一輛已經(jīng)是不錯的人家，廖青梅數(shù)了數(shù)，不少，整五輛。

進(jìn)了堂屋就迎出來兩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老太太，顧家爺爺和顧家奶奶，堂屋里還坐著一圈人，有近親有鄰居，聽顧奶奶拉著她的手一通介紹下來，除了最開始的顧小姑和顧姑父記住了，其余人都有些混亂，好在也沒人細(xì)究這種問題。

掃了一圈，顧家小孩子們都在院子里玩耍，頂小的被大人抱在了懷里逗著，廖奶奶正和顧家爺奶在說話，屋里似乎沒有年齡相當(dāng)?shù)哪星嗄?，就連幾個姑父姨父輩的男性長輩也在最初的寒暄過后，去了別的屋。

不過，她就是來走個過場，老老實實地在廖奶奶身邊坐著，有人問話，她就回答。

看了眼聊得正熱絡(luò)的三位老人，廖青梅心里悄悄嘆了口氣，她現(xiàn)在信有娃娃親這一回事了。

三個老人說話的話題都是廖爺爺，及從前如何如何，各種追思懷念，說得多了兩個老太太還掏出手絹抹了抹眼睛，顧爺爺?shù)难劭粢布t得嚇人。

廖青梅也想爺爺了，他爺爺人特別爽朗講義氣，好打抱不平，說不好聽點(diǎn)就是好管閑事，但以理服人，在四里八鄉(xiāng)非常有威望，最疼愛她這個自小在他膝下養(yǎng)大的孫女兒。

說著自然也提到了親事，老人們談得熱絡(luò)，但陪坐的幾位眼神都變了。

對這門娃娃親的態(tài)度，屋里的人顯然態(tài)度不一，有打量她的目光，也有鄙棄不屑的目光，有的干脆就當(dāng)她們祖孫不存在，故意聊得哈哈大笑，非常沒有禮貌。

廖青梅現(xiàn)在就只盼男方趕緊出來，大家走個過場，早點(diǎn)散了，讓她一個人在這里當(dāng)猴子給人觀看，算是個怎么回事。

聊了好一會，也不見再有人來，廖青梅的個人情況也被問了個遍，聽說她今年二十了還在上高三，屋里人眼神都有些不對了，她也懶得解釋是入學(xué)晚的原因，她更沒必要向她們解釋。

“我說媽，這都什么時代了，還娃娃親！這事你們問過老三的意見沒有？”顧小姑就是那個鄙棄半點(diǎn)不遮掩的人，她上下掃一眼廖青梅，長得倒是不錯，看這穿衣打扮，家里條件估計不怎么樣，要是結(jié)了婚，窮親戚一大堆，那可不行。

她們顧家條件再好，也經(jīng)不住窮親戚盤刮打秋風(fēng)的。

見廖青梅抬眼看過來，顧小姑眼波一橫，看向了上首的三位老人，“要是老三戰(zhàn)友們知道了這事，還不得笑話他，說不定還得影響老三以后前途?！?/p>

“你懂個什么，老一輩定下的親事，哪有你說話的地方！”顧爺爺眉毛一豎，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屋子里突然靜了下來，大家屏息靜氣，堂屋里瞬間靜得落針可聞，廖奶奶看了看顧爺爺又看了眼同樣氣到站起來的顧小姑，癟癟嘴不說話。

“怎么就沒有我說話的地方了，這里我娘家，老三是我親侄子，當(dāng)年哥嫂沒了，是我一手帶大他，合著我現(xiàn)在連替他說句話的資格都沒有了是吧！”顧小姑也怒了，指著廖青梅，十分看不上眼的樣子。

“這么大個姑娘了還在上高三，這要是運(yùn)氣好考上了學(xué)校倒是好，但老三不還得等幾年，爹，您老想這沒有，老三今年都二十八了，別人有他這么大，孩子都能滿地跑了，就因為您老在他耳邊說什么娃娃親，娃娃親的！才讓他拖成了個老大難！二哥二嫂走得早，拖到現(xiàn)在連個后都沒有?！?/p>

“......你！”顧爺爺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顧小姑一昂臉，滿臉不服氣。

大家面面相覷，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站出來說話，顧姑爺聽到動靜從隔壁屋里出來，忙去拉她，“你看看你，怎么能這么跟爹娘說話，什么話不能好好說?！?/p>

“我這是實話實說，就這模樣條件，差我們老三太多了。”顧小姑翻了個白眼，細(xì)聲嘟囔著?！拔壹依先墒且⑾眿D的，又不是要養(yǎng)閨女。”

顧姑爺?shù)闪怂谎?，忙又看向廖奶奶，鞠躬道歉?！吧┳?，您大人大量，別和青青計較，她就是嘴巴壞，沒腦子，說話不過心，您老別上心?！?/p>

廖奶奶沒應(yīng)他的話，突然背著手站起來，眼風(fēng)掃了下廖青梅，廖青梅精神一抖擻，立馬站起來跟上。

“顧老弟，這結(jié)親是結(jié)兩姓之好，我家青梅也是個秀氣姑娘，沒有半點(diǎn)拿不出手的，咱們家也沒上趕子想往你家門攀扯，這事要不是您老年前給我提了，我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孫女往回領(lǐng)，可我這萬萬沒想到，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要受個小輩的氣。”說完背著手領(lǐng)著廖青梅往出走，路過顧小姑身邊時，停了一步。

“我家青梅上學(xué)晚，礙你事了？吃你家糧花你家錢了？我家青梅還姓廖呢，有我老太太在，哪里輪得上你這么個四六不懂的東西來挑理?！?/p>

親奶，威武！

廖青梅在心里比了個大拇指，樂顛顛地扶著廖奶奶出了顧家，顧爺爺顧奶奶上來拉人都沒拉住，留飯的話廖奶奶也只當(dāng)沒聽見。

“這婚事成不成還兩說，飯就不吃了，等你們一家統(tǒng)一了意見再來找我說?！?/p>

廖奶奶這耳朵，真說不清是真聾假聾，你平時和她說話吧，說小了她聽不見不待見你，可你小聲講壞話的時候，她倒是一句不漏地全聽在耳里。

雖然廖奶奶出了顧家門就甩開了她的手，不過只要一想到顧小姑被氣得嘴角發(fā)抖的樣子，廖青梅半點(diǎn)也不介意廖奶奶的冷臉，笑呵呵地又湊了上去，“奶，路滑，我扶著您點(diǎn)?！?/p>

廖奶奶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倒也沒甩開她的手。

廖二叔得午飯后才來接，這回也沒地兒喊車，好在兩個村也不遠(yuǎn)，祖孫兩個便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遠(yuǎn)遠(yuǎn)開來一輛吉普車，速度還挺快，廖青梅趕緊扶著廖奶奶往路邊讓讓，路上有爛泥，這種汽車一過，不避遠(yuǎn)一點(diǎn)肯定得濺一身。

“奶奶好?！睕]想到車到眼前居然停下了，顧銘朗一身綠軍裝從車上跳下來，沖廖青梅擠擠眼睛，上前攙扶廖奶奶。

“奶奶，您這是往哪去啊，這天冷路滑的，我送您一程吧?！?/p>

“......”廖青梅，奶奶喊得這么親熱，你誰啊，和你很熟嗎？

顧銘朗突然出現(xiàn)，熱情地提出要送廖奶奶回家，看了眼泥濘的土道，再看自己和奶奶腳上的棉鞋，廖青梅沒有拒絕，反正她不吃虧。

路上顧銘朗倒是想套話，卻沒摸清廖奶奶的性子，說客套話時廖奶奶還應(yīng)了兩聲，問煩了直接甩冷臉，得了好幾個冷臉后，老實了。

最后還是廖青梅看不過去，主動告知了自己的名字才算消停。

“火車上，為什么不辭而別？”顧銘朗邊開車邊從倒視鏡里看廖青梅，小姑娘今天肯定特別收拾過，看著又漂亮了幾分。

“......”廖青梅轉(zhuǎn)臉看了下一本正經(jīng)的顧銘朗，這人是不是傻？

什么叫不辭而別，他們根本就不認(rèn)識需要辭嗎？再說了，到站了不下車，有病吧！

“到站了?！?/p>

顧銘朗喉頭一哽，確實是個強(qiáng)大到無法辯駁的理由。

兩個村不遠(yuǎn)何況是坐吉普車，幾句話沒說完就到地方，把廖奶奶扶下車，廖青梅就被顧銘朗拉到車的另一邊。

“你放開我！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警告你啊，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動腳！”廖青梅甩開手四下看了看，還好沒有來看西洋景的村民，不然被人看到她和一個陌生男人拉拉扯扯，怎么說得清。

顧銘朗放開她，拉開車門翻找著什么，廖青梅摸了摸手腕沒動，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傷好了嗎？有沒有好好上藥？”一瓶藥油塞到了廖青梅的手心里，雙手相觸的溫度還留在指尖，廖青梅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好一會，她才握緊手心的藥油，轉(zhuǎn)身往屋里走，“關(guān)你什么事！多管閑事。”

顧銘朗笑了笑，見她拐進(jìn)堂屋不見了人影，才跳上車驅(qū)車離開，他還得趕回家，爺爺電報發(fā)得急又沒說清什么事，看了眼時間，腳下油門一踩竄出去好遠(yuǎn)，他好像已經(jīng)晚了挺久。

家里氣氛冷冰冰的，小姑和爺爺明顯就是在置氣，顧銘朗估摸了下形勢，眉眼一彎，先去哄顧奶奶去。

晚間二叔小嬸細(xì)問起相親的事情，廖青梅尋摸著顧家人的態(tài)度，覺得這個所謂的娃娃親大抵會作廢，和二叔小嬸說了下情況后，就回屋睡了。

她很滿意這個結(jié)果，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卻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家里會迎來幾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