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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這位少年,便是呂老太太的孫兒,楊氏的長子,年十八,名叫呂潁之的。在家中甚是受寵。
儀瑄定睛瞧了他一會兒,她的習(xí)慣,看人喜歡直視人的眼睛,之后才移開目光,看了一眼紅玉。
紅玉怔怔看著呂潁之出神。
儀瑄哀嘆,這丫頭看上呂潁之沒跑了。
呂潁之很驚訝,他之前并未見過儀瑄,也從來沒有女子能這般淡定自若直視他的眼睛,不臉紅、不慌張。她烏黝黝的瞳仁,明月般皎潔的肌膚,小小的花瓣一般的粉唇,眼角仿佛細雨斜來的淚痣。
她生的很美。
然而她的目光是沉靜的,舉止是柔雅的,或許,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
他這是在......想什么?
呂潁之連忙低下頭,定了定心神。
老太太看在眼里,笑了笑道:“這是溫主事家的三女兒,紅玉的妹妹,名叫儀瑄?!庇掷鴥x瑄的手,指著呂潁之介紹:“這是我那不成器的孫兒,名叫潁之?!?/p>
有媳婦湊趣:“老太太也忒謙虛了,咱們潁哥兒去年剛中了舉人,又是這樣的模樣人品,我瞧著,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呢!”
眾人笑開。
儀瑄只得走上前去,向呂潁之福了一福,低眉垂目道:“潁之哥哥好?!?/p>
女孩兒的聲音細弱柔軟,又隱隱帶著一股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和不甘愿。細長睫毛輕顫,落下一層淺淡陰影。一股幽幽的香氣鉆進他的鼻尖,勾的他失神。
方才母親她們說的話他聽到了一兩句,大約是,要給他說親的?
呂潁之揚起唇來笑了一笑。他覺得母親的眼光總算對了一回。
這女孩兒,還挺叫他動心的。
愣了片刻,呂潁之回禮作揖,臉上微微有些泛紅,“妹妹好?!?/p>
紅玉看這二人你來我往,只覺狼煙四起,自己多年的苦心要白費了的感覺。她咬一咬牙,按捺不住把儀瑄一推,自個兒站到呂潁之的面前,嬌滴滴道:“潁之哥哥安好。”
咦......儀瑄雞皮疙瘩要起來了。
果然女人翻臉比翻書快,她可從未見過紅玉這么乖巧柔弱的樣子。還真有些不習(xí)慣。
儀瑄退到一邊,低著頭,生怕人看見她在笑。
呂潁之尷尬扯了扯唇角,“紅玉妹妹又長高了。”余光往儀瑄這里瞟,見她低著頭,露出一段粉嫩脖頸,白生生的玉雪堆成一般。不覺身子一僵,胸膛火熱,目光一時一刻都離不開。
呂老太太看見孫兒的眼神,他在想什么她清清楚楚,得趕緊打發(fā)了他:
“潁哥兒,你爹爹還在正廳等你呢,快去吧。蓉姐兒,帶著你幾個妹妹去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p>
楊氏后面走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穿著水紅的綾子襖,象牙白鑲金邊織錦馬面裙,裹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梳云髻,看樣子很是開朗活潑,笑瞇瞇的道了聲“是”,便拉著紅玉、儀瑄,還有三四個女孩兒離開了。
女孩兒們在亭子里坐下,四面都用帷幔罩起,里頭生著火盆,女孩們又各自抱著手爐,因此不冷。
丫鬟上茶和點心。女孩兒們邊吃邊聊。
“你們知不知道,皇上今兒早上剛下了旨,追封你們的姑姑為嘉柔皇后。”
這話無疑是對紅玉和儀瑄兩人說的。
呂蓉滿臉艷羨,轉(zhuǎn)頭對紅玉道:“這下,你們溫家就是名副其實的皇親國戚了。日后有了什么好處,可別忘了我。”
呂蓉跟紅玉是手帕交,兩人關(guān)系極好,互相攙著胳膊,坐靠在一起。紅玉聞言對她一笑,信誓旦旦道:“放心吧,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呀。”
儀瑄心中滋味古怪。她慢慢飲了口茶問:“姑姑她生前并非后妃,卻貿(mào)然封她為皇后,這樣,不合禮制吧?!?/p>
有姑娘笑了,“什么禮不禮制?還不都是皇上說了算?皇上的話誰敢不聽?”
呂大人是禮部郎中,自然清楚其中關(guān)節(jié),呂蓉也打聽了個大概:“其實不是不可以,只是沒有先人這么做過。唉,這不重要。關(guān)鍵是皇上這么癡情,中宮之位空了四年,竟是為了等一個人?!?/p>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眾人不免唏噓感嘆一番,羨慕溫芷羅和皇上之間令人心碎的愛情,順便再贊揚幾句皇上的深情。
儀瑄抽抽嘴角,她何時,和趙晏有什么愛情了?
不過也無所謂了,追封這種東西,無非是個虛架子,好聽罷了,沒什么實際用處的。
“你們說說看,皇上和皇后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一人壓低了聲兒問,這事一向是宮闈秘談,沒人敢擺在臺面上說,“皇后之前不是鎮(zhèn)撫使嗎?她是皇上的臣子,怎么就......”
儀瑄扯了扯嘴角。這些人竟然當(dāng)著她的面,聊起了她的八卦。
那就聽聽?恩,聽聽吧。
“皇上明顯不喜歡她呀。若是喜歡,怎么舍得她冒險受苦?追封她,只是為了給溫家一個面子罷了?!币磺嗌琅拥?,她神神秘秘的,“你們可得信我,這是我淑妃姐姐說的。”
淑妃戚氏?儀瑄有印象。戚家的老爺子是戶部侍郎,大女兒入了宮,聽說是個大美人。
儀瑄沒興趣打聽趙晏的妃嬪,只是這些娘娘多少跟前朝有牽扯,她知道個大概。
敢情淑妃在背后是這么嚼她舌根的?
另一人道:“才不是呢?;噬匣屎笄嗝分耨R長大,感情好的很。不嫁給皇上,顯然是為了幫皇上肅清朝野,等天下太平,她自然是要嫁的。”
這個說的有七八分準(zhǔn)。儀瑄想起小時候,趙晏站在門口巴巴等她來的場景,心里淌過一絲暖流。
少年時的趙晏并不受寵,生母早逝,宮中出色的皇子又多,先帝很少能記起他。周氏是趙晏的乳母,見小趙晏孤清,便把自己閨女帶進了宮。
她生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漸漸的,趙晏不那么孤僻,開始和她說話。再然后,慢慢依賴上她。以至于有一天她有事耽擱沒有進宮,第二天發(fā)現(xiàn)趙晏胳膊上多了十幾個紅點,嚇的她以為是蟲子咬的,結(jié)果趙晏跟她說:“你沒來,我難受。用針刺的?!?/p>
從那天起,她不敢再隨便爽約。并且,她開始給趙晏分析朝局,教他權(quán)術(shù)、制衡,甚至教他爭寵。趙晏天生聰穎,學(xué)的很快,從一個冷清的皇子,成了最炙手可熱的太子爺,最后順理成章的登基為帝。
期間她手上沾染無數(shù)血腥,卻從不后悔。
與其說是愛情,她覺得趙晏和她更像姐弟。
她親手培養(yǎng)的帝王,她覺得很驕傲。
這種情誼,常人難以理解。這才有諸多流言傳出。
眾人又聊起了豫王。
“想不到豫王這樣的人,會用下毒這種齷齪手段去殺一個女人,虧我還以為,他是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眳稳乇獗庾欤榱藟K桂花糖蒸栗粉糕吃著。
儀瑄表示她也沒想到。否則就不會被毒死了。
“也不能這么說。”有人反駁,“豫王殿下戰(zhàn)功赫赫,鎮(zhèn)守西北,為朝廷戍邊,自然是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嘉柔皇后被豫王毒死,只是坊間謠傳,內(nèi)里有什么緣故,我們誰也不知曉。還是不要妄下斷論?!?/p>
有人唱反調(diào),呂蓉不高興了,嘴角微撇,眼神輕蔑,“是是是,你林大小姐說什么都是對的,我們這些普通人就會以訛傳訛,行了吧?”
氣氛有些僵冷,大家都屏息沉默著喝茶或是嗑瓜子兒,期待林溪如何應(yīng)對。
那廂,林溪喝了口茶,轉(zhuǎn)送了個白眼過來,冷淡道:“我又沒說我說的都是對的?!?/p>
乖乖,現(xiàn)在的小丫頭都這么厲害了?
眼看著兩人就要吵起來,紅玉一個眼疾手快把呂蓉拉走,剩下幾個人干瞪眼。
儀瑄坐了一會兒,聽她們聊新出的脂粉、哪家廚子做的菜好吃、哪家的布料好看,還有,哪家的公子長的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正百無聊賴著,突然聽見一句:
“你們知不知道,下個月,豫王就要回京了?”
儀瑄身子一僵,有些木然的看向聲音的來處,指尖沁出點點涼汗。
此時回京,趙臻意欲何為?
“咦?豫王回來做什么?請罪嗎?”有人代她問了。
“聽說是皇上命豫王親自遣送皇后棺槨回京,好讓皇后的遺體入皇陵下葬。”
儀瑄聞言更驚。竟是趙晏的意思!他這簡直是亂來!
“皇上對皇后真是情深。”
“是呀。真是對苦命鴛鴦?!?/p>
......
儀瑄要一個人好好把這消息消化一下,轉(zhuǎn)身出了亭子。拉緊了身上的斗篷,卻還是有冷風(fēng)灌進脖子里,冷的她直打哆嗦。
她抬頭看了眼天,微云疏淡,冬日的京城是凄迷蕭瑟的。與西北的雄闊壯烈完全不同。
西北的蒼鷹要回來了。
這精致奢靡的京城,會成為蒼鷹的牢籠,還是會被蒼鷹所摧毀。
不得而知。
她慢慢向池塘邊步去。
遠遠的,她看見紅玉和呂蓉站在池塘邊喂魚。儀瑄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就聽見二人的談話。
“你再不抓緊,我哥哥就真的要被你那傻子妹妹給搶走了。你看他那個眼神,盯著人家跟發(fā)癡了似的?!?/p>
“......不至于吧,他們才見了一面。”
“是,你說的對??晌易婺傅囊馑家呀?jīng)很明顯了,就是要把你妹妹說給我哥哥呀,你還不明白?”
“......”
“哎呀,你別難過。我肯定是幫你的。你對我哥哥的心思我都明白。走,我?guī)闳フ宜?。?/p>
兩人把魚食一拋,拉著手跑開了。
儀瑄靜待她們離開,才緩緩向池塘邊去。池塘里養(yǎng)著幾條金魚,還種了一池的荷花。不過現(xiàn)在是冬天,沒有荷花可賞。魚都在水面上搶食,橘紅的身軀若隱若現(xiàn)、靈活可愛。
看久了,她的心情隨之平靜下來。
如今最棘手的是豫王。豫王回京,也并非一點好處沒有,起碼比他在西北的時候好控制。否則憑他的本事,一呼百應(yīng),一朝起兵攻陷京城也不是不可能。
趙晏命豫王回京,肯定有他的打算,她該相信他。
然后,暗中助他。
至于談婚論嫁,不是她現(xiàn)在會考慮的。即便將來考慮了,這個人也不會是呂潁之。
還是跟紅玉解釋一下吧。免得她誤會。
“你在想什么?”
儀瑄想事情的時候一向很專注,未曾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腳步聲,直到對方開口,她才反應(yīng)過來。
真煩。呂潁之怎么來了?
儀瑄轉(zhuǎn)身向他行一福,笑得含蓄客氣:“沒什么,就是看魚。潁之哥哥若無事,我就先走一步了?!?/p>
“有事?!眳螡}之鬼使神差捉住她的手腕。他只是不想讓她離開,想單獨和她說會兒話而已。
她不必害羞,這里很空曠,隨時有人來去,不會有人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