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又是一靜。

這下所有人都看得出，老皇帝這是要拿穆十一郎入宮為人質(zhì)，牽著去夏朝的穆十娘了。

可誰也沒有反抗能力。

穆家一眾女眷滿面?zhèn)}皇悲切，互相靠在一起汲取力量，卻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王熾青第無數(shù)次替這小丫頭，嘆了口氣。

穆十娘再次平靜應(yīng)是。

老皇帝這才滿意點(diǎn)頭，又與人群溫和說了幾句話后，轉(zhuǎn)身由太監(jiān)出了國公府。

一到國公府門口，眾人就看見了穆大夫人的尸骸。

一向端重持重的穆大夫人，死時也極講究體面。

她趴在了被摘下來的，穆國公的黑漆牌匾上。

一把長劍隨意掉落在側(cè)，她一襲孝服白勝雪，外還套著丈夫的墨色甲胄，妝面干干凈凈，有了星點(diǎn)白發(fā)的烏發(fā)上，只簪著一根簡單素銀簪。

血從頸上傷口汩汩涌出，染紅了孝服與甲胄，流到了穆國公府牌匾上，如蜿蜒開來的花。

府外百姓已有哀哀哭聲。

穆家下仆圍著穆大夫人尸骸，也皆眼眶發(fā)紅神情哀慟。

但沒有陛下命令，無一人敢上前收尸。

老皇帝仿佛沒看見般，只作昏昏欲睡狀，微微闔起了眼睛，任由著大太監(jiān)攙扶著，往轎輦方向走。

穆二夫人別過了眼，無聲念叨了幾句‘阿彌陀佛’，穆四夫人用帕子掩面淚如雨下，卻也不敢發(fā)出聲音。

穆十娘胸口情緒翻涌，也不知從哪兒涌出的一股勇氣，上前三步脫下身上的衣，蓋住了穆大夫人的尸體，遮住了周圍人的注視。

然后在老皇帝微微睜眼，朝她投來冰冷注視時，她走到了老皇帝身前，撲通一聲跪下了。

“陛下，十娘斗膽還想求您一個恩典?！?/p>

老皇帝沒說話。

穆十娘卻沒給他反應(yīng)機(jī)會，一口氣高聲說完了：“國錯在前，十娘自知不妥。但多年親情難舍，十娘泣血求陛下開恩，允十娘與家人替祖父與父兄侄兒等罪臣收斂尸體，令其入土為安。”

“就當(dāng)，陛下稍稍體恤祖父前半生盡忠為國吧?！?/p>

穆十娘死死咬著唇，任憑淚如雨下。

她知道自己太沖動了。

無論被誣陷與否，穆國公已是叛國罪臣了。其尸骸莫說能被允許入京，讓其家人好生收斂；就是被鬣狗分尸被敵人肆意踐踏，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若只因一時意氣，貿(mào)然提出要求，觸怒了陛下。她方才的百般算計(jì)，可能都要付諸東流。

可她實(shí)在不忍。

上一世，僥幸從法場脫身，被駱皓宸所救后，她曾經(jīng)在駱皓宸的陪同下，一起縱馬去邊疆，尋找過祖父父兄尸骸。

那時候她才得知，在穆家滿門被抄斬后，陛下為了顯示恩德，曾在戰(zhàn)敗的三個月后，特許穆家尸骸能入土安葬。

但已經(jīng)太晚了，那時穆十娘父親叔伯與兄長，已是滿國皆唾棄的罪臣逆子了。

其尸骸無人敢收斂，被不少揣測上意的蠅營狗茍之輩，惡意地晾在戰(zhàn)場上，曝曬了足足三月，任由野狗禿鷲啃食。

最后，她只在一群鬣狗口中，奪回了半具穆家兒郎尸骸，卻已分不清究竟是誰的了。

她知道能保住穆家四百余口，已是步步為營下的難得僥幸了。

可她還是沖動了。

她不能讓祖父父兄侄兒，這些伴她長大的親人們，這些為國犧牲的忠烈們，受這等屈辱與凄涼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