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沉默，良久的沉默。

在場沒人敢說話，因為這最后一句無疑是刺入了宋家的痛處。

他們一家子的榮華富貴，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換來的，多少人翹首以盼自己的親人能夠從戰(zhàn)場上歸來，最終頭發(fā)花白也沒有等到。

宋幼霖臉上露出怒意，最后怒意漸消，竟然露出迷茫神色。

她似乎想到那群戰(zhàn)場上的伙伴，有多少人未能歸來，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仿佛又在她眼前浮現(xiàn)。

陳錫以為宋幼霖會勃然大怒，但他也沒想到宋幼霖居然是這個反應(yīng)。

定力極佳的泰安王此時臉色發(fā)黑，輕微的哼了一聲。

倒是宋安城霍然起身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咱們宋家對得起每一個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別忘了我宋家當(dāng)年滿門忠烈，七兄弟活的只剩下我爹一人！”

泰安王擺了擺手道：“六王爺，小女言出冒昧，是我管教不周，我替她道歉。”

方才泰安王還以叔侄相稱，此時已經(jīng)改口叫做六王爺。

陳錫知道自己將他得罪了，但也不怕，這老家伙仗著自己一字并肩王的身份囂張慣了，平日里對皇家子弟也多有輕視，以前也有過幾次沖撞，今日罵都罵了他還真不信這老登敢對自己出什么招數(shù)。

陳錫冷笑一聲，坐下繼續(xù)飲酒。

樂平公主捅了捅他說：“你別怕，我回去就求父皇，這老家伙不敢把你怎么樣。”

陳錫搖頭，他剛才抒發(fā)胸臆，本想借機(jī)跟宋幼霖大吵一架，但誰知此時宋幼霖坐在席位上眼神飄忽，不知道在想什么。陳錫此時興致全無，誰也不愿意搭理，只是低頭喝悶酒。

泰安王站起身來道：“老朽年事已高，酒量欠佳。就先離席了，諸位請不要走，我請了歌舞表演，接下來就由我犬子坐陪，望各位盡興?！?/p>

他施施然起身，走向后堂。

宋安城連忙迎上：“父親小心，我送你回房?！?/p>

泰安王點(diǎn)頭，由宋安城攙扶著離去。

眾人見主人退席，不少曲意逢迎的客人也悄然告辭。

泰安王顫巍巍的被宋安城扶了一陣，原本佝僂的身軀也在眾人視野外筆挺起來。

他淡淡問：“安城，你怎么看？”

宋安城一改方才憤怒神色露出了笑容說：“有些意思，我瞧這人與坊間傳聞大有徑庭?！?/p>

泰安王有些感嘆說：“龍生九子，子子不凡。以前那些世間傳聞，只怕是此人故意而為。”

說著，泰安王問：“我要你調(diào)查的城防偏將玩忽職守一事，你追查的如何了？”

宋安城搖頭：“全無線索，那人手腳極為干凈，線索到了城防偏將后邊徹底斷了?！?/p>

泰安王笑：“若真那么容易讓人抓住把柄，又如何能攪動這京城風(fēng)云？”

他想了想又說：“罷了，事已至此只好將計就計了。”

宋安城神色肅然道：“父親，你明知道幼霖性子執(zhí)拗，為何還要故意刺激她？她今日出言不遜得罪了老六，只怕麻煩大了。”

泰安王呵呵一笑：“麻煩？我瞧是喜事還差不多。”

宋安城露出迷惑神色。

泰安王笑：“我宋家軍權(quán)在手，圣上剛愎雄猜豈能容我宋家？今日霖兒犯錯，正好給了圣上借口削她軍權(quán)，豈不是一樁好事？”

宋安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倒是爹爹看得久遠(yuǎn)?！?/p>

泰安王感嘆一聲：“伴君如伴虎，這官場之事你還有的學(xué)啊?！?/p>

宋安城點(diǎn)頭，又問：“那幼霖的婚事？”

泰安王沉默良久道：“我不逼她。”

宋安城愕然，卻聽泰安王喃喃念道：“可憐白發(fā)生！呵呵，可憐白發(fā)生??！”只見泰安王已展開步伐向著自己房間走去。

他筆挺的身姿又佝僂起來，魁梧的背影顯得有些孤獨(dú)。

卻說宴會廳內(nèi)，賓客已經(jīng)走了七七八八。

戶部尚書裴宗慶也早早告辭，登上車馬走了。倒是裴豐未曾離開，他心思活絡(luò)，見陳錫與宋家鬧得十分不愉快，便存了與宋幼霖套近乎的念頭。

他站起身來，端著一杯酒走到宋幼霖面前，盡量擺出溫良恭謙的書生模樣道：“宋小姐，您為我銳國出生入死守衛(wèi)邊疆，是大大的巾幗豪杰。晚生裴豐仰慕已久，這杯酒敬您?！?/p>

此時的宋幼霖托著腮，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她聽到裴豐的話，忍不住秀眉微蹙，又看了裴豐一眼，回答說：“哦，但我不跟你喝酒?！?/p>

裴豐愕然，被宋幼霖直截了當(dāng)拒絕讓他非常下不來臺。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晚生方才喝了不少酒，可能有些酒氣沖撞了宋小姐，請宋小姐不要見怪?！?/p>

“不是這個原因?！彼斡琢?fù)u頭，用大廳內(nèi)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調(diào)說：“我看你的樣子就想揍你，所以不跟你喝酒?！?/p>

“噗哧?！标愬a一個沒忍住，方才郁結(jié)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他撫掌大笑：“看人真準(zhǔn)！”

裴豐惡狠狠的瞪了陳錫一眼，更覺顏面無光。

宋幼霖又瞥了陳錫一眼，咬牙切齒說：“我更想殺了你?！?/p>

陳錫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行啊，那你來殺我。”

宋幼霖?zé)o言，只能猛灌酒，似乎要把對陳錫的厭惡混著酒水吞下肚子。

酒過三巡，大殿上已經(jīng)走了不少。

陳錫委托宋府下人給守在馬車上的李昔年送飯，卻被返回的下人告知李昔年說什么都不肯吃。

陳錫知道那丫頭又鬧脾氣了，也沒在意。

反正眼下酒足飯飽，他便打算起身離去。

就在這時，離開許久的宋安城回來了。

他笑著說：“六王爺請留步?！?/p>

陳錫好奇的看向他：“還有事？”

宋安城笑：“父親特意花重金請來了一名技藝高超的琴師，六王爺就這么走了豈不可惜？”

陳錫興致缺缺，本想拒絕。但又想到剛才在那么多人面前讓宋家下不來臺，自己要是就這么走了，可把人得罪死了。便點(diǎn)頭說：“也好，不過我家有個丫鬟還沒吃飯，她不見到我不敢用餐，我只能聽一首?！?/p>

宋安城呵呵笑：“有六王爺聽曲，我們這錢花的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