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似是要下雨，風(fēng)一直刮著，根本就沒有停下的跡象。

而懸吊在燈籠下的十八個人頭鈴，也像是不會累那般，接連不斷的“笑”著。

直到了凌晨一點(diǎn)左右，藥鋪的大門才讓人給敲響了。

砰砰砰連著三聲，力度很輕，但能讓人聽清楚。

“誰？”我走過去，問道。

“沈老爺在嗎？”外面的人反問我。

我沒說話，回頭看了一眼，見老爺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把大門給打開了。

門外站著三個人，全都是四五十歲的那種中年男人。

看他們的打扮，確實(shí)不像老街的原住民，一個個西裝革履跟成功人士差不多，每人的手腕上還戴了一塊金表，看著那叫一個亮眼。

我說了聲請，隨后就往側(cè)面走了一步，給他們讓開了道。

這三個人也不猶豫，抬腳就往屋里走。

當(dāng)他們看見坐在太師椅上的老爺子時(shí)，眼睛齊刷刷的亮了起來，都像是古裝片里的那幫江湖人士一樣，沖老爺子行了個抱拳禮，跟他打了個招呼。

“你們是哪兒的？”老爺子問道。

“太原的?！比齻€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哪門的？”老爺子又問。

聞言，一個像是領(lǐng)頭的中年男人，低聲回了句：“靠畜生吃飯，上不得臺面?！?/p>

“跟陳老梆子學(xué)的？”老爺子問。

那三個先生都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

“老梆子不錯，一輩子沒壞過規(guī)矩，你們這次來四川，不會是想砸他的招牌吧？”老爺子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

聽見老爺子這話，三個人都顯得有些慌了，忙不迭的搖頭，連說不敢，只是來湊個熱鬧。

“是來湊熱鬧的就行。”老爺子點(diǎn)頭，沖我揮揮手：“幺兒，抬三張椅子過來?！?/p>

“沒事！沈老爺！我們站著就行！”其中一個戴著金項(xiàng)鏈的先生開口說道。

“站著？”老爺子笑了笑：“一會人多起來，你們想坐都沒地兒.......”

“我們站著就行?！蹦窍壬鷮擂蔚男χf：“一會人多了，他們站著，我們坐著，這不是找事么！”

老爺子嗯了一聲，從善如流的說，行啊，你們想站著那就站著吧。

還沒過兩分鐘，大門又一次讓人給敲響了。

這次我沒再多問，直接走過去開了門。

只見外面站著四個女人，年紀(jì)也在三十左右，長得還都挺漂亮，頗有種少婦多情的風(fēng)韻。

“找沈老爺?shù)?？”我問?/p>

“小哥，你是沈老爺?shù)耐降?？”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女人開了口，很好奇的問我。

“我是沈老爺?shù)膶O子?！蔽一卮鸬?。

“原來你是沈家的少爺??！”那女人笑著：“如果方便的話，能讓我們進(jìn)去拜見沈老爺嗎？”

我忙不迭的點(diǎn)頭，說，方便。

等我?guī)齻冞M(jìn)了屋，最初來的那三個先生，表情都齊刷刷的變了一下。

“沈老爺吉祥??！我們四姐妹給您請安了！”

聽見這話，老爺子嘴角一抽，見我差點(diǎn)沒笑出來，便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在說，你要是敢笑出來，我非得弄死你不可！

“我又不是老太監(jiān)，你們跟我說吉祥不合適啊?！崩蠣斪訃@了口氣。

“我們四姐妹都是山里的丫頭，大字不識一個，有些不懂禮數(shù)，還請老爺子見諒?！蹦菐讉€女人嬉皮笑臉的解釋道。

“你們是周老婆子的徒弟？”老爺子問。

領(lǐng)頭的那個女人，此時(shí)也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經(jīng)的沖老爺子鞠了一躬：“是啊，沈老爺，我們師父說了，要是在四川遇見您，一定得幫她謝謝您?！?/p>

“謝我就不必了，舉手之勞而已?！崩蠣斪訑[擺手：“你們先歇著吧，等人齊了，我再跟你們說點(diǎn)事?！?/p>

也許是到點(diǎn)了，打那四個女人上門開始，每隔幾分鐘，藥鋪的大門就得被人敲響一次。

粗略一數(shù)，后面陸陸續(xù)續(xù)趕來的先生，最少也有二十多號了，都是男先生，沒女的。

聽他們那口音，天南地北哪兒的人都有，但占的比重較多的，還是兩廣一帶的先生。

夜里兩點(diǎn)多，老爺子示意我關(guān)門，說是人差不多到齊了，可以去把燈籠摘下來了。

等我摘了燈籠回屋，大廳里已是人滿為患。

本來這里的面積就不大，來了二三十號人站著，基本上就是人擠人了，想回到老爺子所處的位置，我都得一路喊著“麻煩讓讓”，這才能走進(jìn)去。

“沈老哥，這次把大家伙聚過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事??？”

問話的這人，我聽老爺子介紹過，應(yīng)該算是在場的人里年紀(jì)最大，也是資格最老的一個先生。

他姓王，名叫王生海，年紀(jì)約莫在六十上下，是廣西人。

“我請各位來，肯定是有事想跟各位聊聊?！?/p>

說著，老爺子點(diǎn)上一支煙抽了起來，似乎是有些困了，眼睛微微瞇著，掃視著眾人。

“但在這之前，我得先謝謝各位賞臉......”

“沈老哥你這話可就客氣了?！蓖跎ＰΦ溃骸肮砥艋\十八鈴，這東西掛在大門外面，誰敢不上門??？”

“那是各位賞臉。”老爺子笑了笑。

“嘿，這可不是賞臉不賞臉的事，這是規(guī)矩?！蓖跎@了口氣：“不管你是不是金盆洗手了，在咱們降師這個門里，你沈老哥，永遠(yuǎn)都是那個老瓢把子。”

老爺子咳嗽了一聲，說：“屁的瓢把子......跟說土匪似的.......”

“有事你就直說吧。”王生海笑了起來：“大晚上把我們叫過來，這事應(yīng)該不小吧？”

“挺大的?！崩蠣斪訜o奈的說道。

話音一落，老爺子沉默了兩秒，又說：“各位之所以會來四川，無非是因?yàn)槁槔先薜慕虾秃戏ㄩT。”

一聽老爺子點(diǎn)到這事上，眾人都面面相覷了起來，誰也沒說話。

“您對那個有興趣？”有人開了口，問道。

“沒興趣，說句不好聽的，就麻老三那點(diǎn)東西，我還真看不上眼?！崩蠣斪有Φ溃骸霸僬f了，我都這歲數(shù)了，學(xué)那種歪門邪道的玩意兒干什么？”

“那您的意思是........”

“咱們降師不同先生，有些事，上頭想的比咱們多?！崩蠣斪诱f著，抬起手來，指了指天花板，其意思不言而喻：“你們在這兒聚著，有人不放心。”

“這是要攆我們走?。俊蓖跎狭藫项^，倒也沒生氣，只是顯得有些無奈：“我也是想不明白了，就一本書而已，我們這些老東西閑著來看熱鬧也就罷了，他們這幫后生趕來湊什么熱鬧啊......”

“王老弟，你這話可有點(diǎn)不講理啊。”老爺子笑道。

“我多嘴問一句，沈老哥，麻老三的書......”王生海欲言又止的看了老爺子一眼，沒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老爺子嗯了一聲，點(diǎn)點(diǎn)頭，說：“在我這兒。”

“我聽說那本書里寫有七十二個法門呢......”王生海嘖嘖有聲的說：“沈老哥，要不你大方一點(diǎn)，把七十二個法門拿出來，給大家伙分分，讓我們白跑一趟可不厚道??！”

“不行?！崩蠣斪記]猶豫，抽著煙，很干脆的表態(tài)了：“那本書太邪性了，拿給你們我不放心啊，再說了，你們也清楚，自打這本書現(xiàn)世，有多少降師栽在上面了？”

王生海皺了皺眉，沒說話。

“說白了，這書里的東西都壞規(guī)矩，留著是個禍害?！?/p>

老爺子嘆著氣，把手伸進(jìn)抽屜里，將麻老三給他的那本書拿了出來。

毫不夸張的說，在看見這書的瞬間，有不少人的眼睛都亮了。

“禍害？”王生海摸了摸胡子，笑容似乎是有點(diǎn)不懷好意，問老爺子：“沈老哥，要不你把書處理了？反正留著也是禍害啊，還不如給它絕了根！”

老爺子瞥了他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說，行啊。

隨即，只聽啪的一聲，老爺子點(diǎn)了根火柴，壓根就不猶豫，直接就將火苗湊到了書的下方。

“我不是說過么，這種東西，我還真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