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貴人特請了民女入府，民女自當竭盡全力，還請貴人為民女準備一盆溫水，而后給民女一個時辰?！?/p>

寧姝慕讓流華依言去做，可剛想轉身走出，那醫(yī)女竟又補充，“剛剛露風姑娘醒了。”

寧姝慕猛地轉身。

符云笑意清淺，直視著寧姝慕淡淡道：“只說了兩個字——水缸?！?/p>

溪木院中只兩個水缸，一個是廚房儲水所用，一個是院門口養(yǎng)蓮所用。

耳房的門關上了，寧姝慕命流華在一旁候著幫忙，自己則皺著眉走到院門邊，沒猶豫多久便將手直接伸了進去。

摸索片刻后，她在缸底摸到了一樣東西。

是露風的帕子。

寧姝慕回到屋中方才將其打開，帕中裹著的是一根合菱玉纏絲曲簪外加一赤金石榴鐲子。

兩者之下還有一張已然粘連在一起，隱約可見上頭墨跡暈染的粗制紙。

這時，暮雨推門返回，“姑娘，這是......？”

“是露風從當鋪拿回來的東西?！睂庢揭谎郾阏J出這是溫氏的首飾。

回到府中的三年，如果說有什么首飾是獨得溫氏鐘愛的，定然就是這一簪一鐲。

暮雨顯然也有些印象，她小心翼翼地上前將那張粗制紙打開，然而泡水太久，粘連處好不容易被一點一點分開，墨跡卻已然暈染不清。

“當戶......似乎是位姓錢的？”

不是李謹，但露風又將東西都拿回來了，難道這人是仁壽堂的什么人？

暮雨擔憂地看著寧姝慕，“姑娘，難道我們猜錯了？下毒的不是三姑娘，而是溫姨娘?！?/p>

寧姝慕沉默幾息，“不。”

典當分為活當與死當，活當指的是當戶能在當期內贖回當品，而死當恰恰相反。

曾經(jīng)，寧姝喜正是戴著這一簪一鐲將她從寢宮中拖出，親手勒死的。

她閉了閉眼，“她早就料到了?！?/p>

料到了一切后續(xù)，如果下毒之計成功，她便能夠借著寧言風之手霸占母親留下的嫁妝，再將東西當回。

而如果下毒之計沒有成功，牽連出的也會是溫氏，而不是她。

只不過曾經(jīng)一切都太過順利，溫氏才能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沾著寧姝喜的光成為了誥命夫人。

“打聽到的消息如何？”

暮雨回，“李謹家中有一妻一妾，妻育有一子，三人全部住在城郊的村子中?！?/p>

“奴婢是向外院的一位長工打聽的，他收了一點兒碎銀便說的十分詳盡，說是李謹并不?；丶?，一有空閑便是邀著他們一起去酒館，偶爾還會到蘭香班消遣。”

蘭香班寧姝慕?jīng)]聽說過，不過綴有‘班’之一字的大多是三等女支院。

“家中有妻妾卻只顧自己消遣?！睂庢接兴魑?，“看來他會答應冒著風險下毒只是為了錢財?！?/p>

暮雨皺著眉，“奴婢回來時還聽到了一事，小公子從角門套著車出門了，臨走前奴婢聽到他與身旁小廝說什么刑部侍郎的嫡子?！?/p>

刑部侍郎？

寧姝慕冷笑，“在國子學不好好念書，最先學會的倒是結黨營私?！?/p>

“姑娘，小公子是想去尋那刑部侍郎說話，將李謹放出來嗎？”

“暫時不用擔心?！睂庢匠烈髌?，“府衙應是申時散值，就是寧言風真說服了那位嫡子，事情也要到明日才能辦成。”

寧姝慕這么一說，暮雨才注意到天色已暗了下去。

“姑娘，該用飧了，奴婢去為你準備？”

寧姝慕點了點頭，這一日過的著實充實，她也需要一點時間去仔細思索之后的路究竟該怎么走。

下毒一事就眼下來看，有寧言風的攪合，要想在短時間內直指寧姝喜恐怕是不太可能。

那么是否要轉換目標，至少將溫氏這個被寧姝喜當成擋箭牌的給先行除去呢？

可她又并不清楚大房和三房兩位伯母叔母的態(tài)度，若中饋落到他們手中，究竟是會幫著未來公府的主子寧言風打壓她，還是會公正處事尚未可知。

而退婚一事更是難辦。

牽扯后宮倒還好說，可此事大概有太子插手，她這個此前一直居于深閨的女子又該如何抗衡？

威脅父親所說的話終究只是糊弄，投靠外祖母必然要表出誠意，一旦行動，嫁給她薛家某個她從未見過的表哥便是歸宿。

但她又如何保證換一個人，今生不會再重蹈覆轍呢？

用完晚膳，一直緊閉的耳房大門打開了。

符云被流華帶到了主屋，“貴人，幸不辱命，露風姑娘的傷勢已無大礙，只是還需臥床靜養(yǎng)三月。日日換藥雖有些麻煩，但好歹保住了性命?！?/p>

暮雨松了口氣，“之后是否還需復診？”

符云笑道：“民女往日都在檀緣軒，如有需要，隨叫隨到?！?/p>

寧姝慕?jīng)]再多說，還是遣了流華將符云送回檀緣軒。

等人消失在視線，她吩咐暮雨，“往后流華暫且頂著露風的位置，你平日里多注意一些她的動向。若無問題，往后我身邊便由你二人共同服侍?！?/p>

“什，什么？”

暮雨有些不知所措，“姑娘是不要露風了嗎？露風她雖然有些愚鈍，但她對姑娘始終忠心，她......”

“露風太過直誠了?！睂庢骄従彄u頭打斷，“若繼續(xù)待在我身邊，往后難不成每次遇事都要挨上一頓打？不說別的，她的身子又如何受的??？”

暮雨垂著頭不說話。

寧姝慕繼續(xù)道：“等露風傷好了，將她換到李嬤嬤身邊幫手，不用日日對著險境，也不至于讓旁人欺負了?！?/p>

“你要明白，跟在我身邊或許能得榮華，但往后不是太子妃也會是別的高位，露風的性子太容易被遷怒算計?！?/p>

寧姝慕語氣淡淡，“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比保住性命更重要，你說是嗎？”

暮雨愣了一下抬頭。

她看著寧姝慕，只覺得不知從哪一日開始，自家姑娘就變了。

從前的姑娘是柔順如水的，不論誰往里頭砸一塊石子，都不會激起半點波瀾。而她從未見過姑娘訴說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他們就像是跟著斷木隨波逐流的小芽，不爭不搶，若能遇上蔥郁綠洲便能生根發(fā)芽，若是遇上腐朽瘠地便也跟著消亡。

可不同了，她直覺有哪里不同了。

如今的姑娘懂得爭搶，懂得護佑，雖說情緒仍不外露，但就像是一汪明面上平靜，實則淵深的幽潭。

暮雨告訴自己，姑娘一切決定都自有考量。

而對于露風來說，或許這樣的安排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