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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這夜,沈令儀因為殘留在體內的藥效而睡得很不踏實,斷斷續(xù)續(xù)的夢境將她拉扯回了當年爹爹獲罪的那天。
寒冷的春夜,滂沱的大雨,她孤身一人撐著傘站在城門口,眼睜睜看著關押爹爹、娘親和弟弟的囚車緩緩地從她的視線中經過。
四下人跡稀少,偶有匆匆而過的路人都不想沾了囚車的晦氣,紛紛避而遠之,只有沈令儀,一點一點邁開了步子,緊緊地跟在了囚車的后面。
當時依偎在爹爹懷中的娘親滿眼淚痕,沈令儀將傘舉得高高的,想替娘親遮一遮那漫天的冰雨,她心想哪怕就是遮住一角也是好的。
可囚車太高,油傘太沉,任憑她怎么努力,卻依然沒法替娘親遮一遮風雨......
“娘,娘......娘!”
夢魘困住了沈令儀的神智,她泫然欲泣的呼喚回蕩在幽暗的屋中,飄飄渺渺暈出了回音,擾得一夜紛亂。
翌日,當沈令儀睜開浮腫的雙眼時,窗外已透進了縷縷明媚天光。
她躺在床上默默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視線所及是陌生一片,她愣了半晌,斷片的思緒在這一刻方才銜接了起來——
昨晚,當朝首輔開口收她做了外室,可直到入局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年給爹爹定罪的人,就是她此刻所求的“恩公”。
渾渾噩噩中,沈令儀咬了咬牙準備起身,人剛動了動,忽聽一句清冷的語調隔空傳來。
“人醒了就起來,洗漱用膳以后我有話問你。”
沈令儀嚇得整個人彈坐而起,驚魂中她循聲望去,這才看到有一抹挺拔頎長的輪廓正端坐在窗邊的羅漢榻上,隱在微光中。
這一刻她覺得口干舌燥,一句答應含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來。
坐在窗邊的陸晏廷顯然也沒有在等她的回應,只見他淡淡的吩咐完后就利索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沈令儀見狀不敢有半點耽擱,趕緊掀開被褥下了床。
可她對四周全然陌生,當即只能愣愣地站在床榻邊,不知腳下的步子要往哪里邁。
忽然,屋門“吱嘎”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一抹素白的身影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奴婢知春,來伺候姑娘沐浴更衣用膳?!?/p>
......
再看到陸晏廷,已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這人正負手立在廊下,微仰著頭逗著金籠里的雀,赤紅的鳥兒在籠子里撲騰著翅膀,鳴叫聲清脆悅耳。
沈令儀站在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低眉順眼的很是安靜。
“令儀......”忽然,陸晏廷開了口,可他卻不曾轉頭,目光依然望著金籠里的雀鳥問道,“是哪兩個字?”
“豈弟君子,莫不令儀的令儀?!鄙蛄顑x垂首輕答。
鳥鳴聲戛然而止,隨之響起的是衣料摩挲的沙沙聲和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
沈令儀下意識抬起頭,視線所及是一張清俊溫潤卻眉眼厲朗的臉,那面冠如玉的模樣著實好看,叫人無端心弦微顫。
“這名字取的有些風骨,你十二歲便入了奴籍,就沒想過改個別名?”
男人把玩著手中的逗鳥棒,整暇以待地看著她,聲音低厚,不怒而威。
沈令儀不假思索地輕輕搖頭,“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名字也是一樣的?!?/p>
她知道,僅僅一個晚上,陸晏廷就已經將自己的底細查了個一清二楚,她完全沒必要隱瞞什么。
“那你可知,做外室和為奴為婢可不一樣?!?/p>
陸晏廷話音剛落,沈令儀就屈膝跪了下來,“奴婢......令儀知道。”
回應她的是一記清朗淺笑。
“也由不得你不知道?!毙^后陸晏廷又道,“你所求之事不難,可最終能不能如愿卻要看你的表現(xiàn),今晚端王設宴,你隨我去一趟?!?/p>
沈令儀聞言又抬頭看了陸晏廷一眼,縮在衣袖中的雙手被她緊緊地握成了拳。
她心里清楚,這是陸晏廷在考驗她,但天知道,此時此刻她最想做的卻是開口問一問面前的男人,八年前他到底是憑什么證據定了爹爹的罪,以至于讓他們沈家滿門為奴流放?
“不愿意?”陸晏廷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微揚的聲線中帶著一絲冷然。
眼前籠袖跪在地上的小女子卸了桃花妝后倒長著一張清麗明媚的臉孔,姿容月貌不濃不淡,美得恰到好處。
那身天青色布裙下的身形豐盈有度,窈窕翩翩,尤其是那一握纖細不贅的腰,他只摟過一次,就能感覺到一些風情滋味。
“令儀不敢!”
面對男子的肅問,沈令儀咬牙將滿腹的不甘咽了下去,然后恭恭謹謹?shù)卮沽耸?,目送陸晏廷轉身踏出了院子。
初春的日風中還夾雜著冬梢的寒意,陸晏廷剛走出風荷居,一旁就閃現(xiàn)出一抹灰影,緊接著,一件灰狐毛堇色鶴氅便沉沉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陸晏廷偏頭看了一眼忽現(xiàn)的侍者,微微皺了一下眉,無聲地詢問他什么意思。
侍者吐了吐舌頭,清了嗓子道,“爺,您可真是神機妙算的,宮里傳了消息來,讓您這會兒去趟養(yǎng)心殿?!?/p>
陸晏廷拎著鶴氅繡領的手一頓,鳳眼微瞇,輕描淡寫地問,“這會兒才來消息?”
侍者點頭,“宮車在外頭候著呢?!?/p>
陸晏廷勾唇一笑,攏了攏微沉的大氅后邁開了步子。
可沒走多遠,他便發(fā)現(xiàn)隨行的侍者竟愣愣地站在原地,踮著腳尖往風荷居里頭張望。
“棲山。”陸晏廷喊了一聲。
喚名棲山的侍者立刻回了神,應答著跑了過來。
“爺,您......真要收個外室?。俊睏侥昙o不大,看著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而此刻那張稚嫩的小臉上已然堆滿了不解,“可奴才聽說前幾日圣上還想著要給您和萬寧郡主賜婚來著,您這正經夫人還沒娶呢,怎么就收了個外室呢?”
這要是傳了出去,多不體面??!
誰知棲山話音剛落,陸晏廷就賞了他一記爆栗,“話這么多,閑得慌了?”
棲山捂著額頭愈發(fā)困惑,便下意識又回過頭看了看,噘起嘴嘟囔道,“難不成真是因為......長得像?”
“棲山!”
這一次,陸晏廷的聲音里明顯帶著厲色之音,沉沉地宛如一記悶鼓,震得棲山連忙閉了嘴,不敢再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