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二嬸與三個(gè)孩子后，按張懿的囑咐，二叔將他給的朱砂符貼在門前，將玉如意送回到廟中。

溫懷廟的里屋，張懿正坐在木桌前吃著晚飯。

“張先生，您的東西?！?/p>

“好，你坐?！?/p>

張懿扒拉兩口飯，放下碗，接過重新用布包好的玉如意，揣到懷中。

他用筷子指著面前的一葷一素道：“你看我忙活這么久，還沒那東西一頓吃得好?！?/p>

二叔額頭再冒冷汗，撓著頭賠笑。

沉默良久，二叔開了口：“張先生啊，我媳婦醒了，但是她看起來就像老了幾十歲，本來說要一起過來，結(jié)果她連路都走不動(dòng)了......哎，都怪我，沒攔著她?！?/p>

他說著，眼淚又禁不住往下流。

“您幫人幫到底，行行好，再幫幫我們吧?！闭f完掏出錢就跑去神像前，朝著添油箱雙手顫抖著塞了點(diǎn)。

張懿沒有說話。扒拉完最后兩口飯，收了碗筷到一旁的水槽中。

洗了碗筷，才淡淡開口道：“你說的事，我?guī)筒涣四?，那怨鬼本就和你家有親，因?yàn)檫M(jìn)了水早夭，無人祭拜，現(xiàn)剛好有人送上門，她哪里會(huì)放過，你強(qiáng)求天命，這些都是該的?！?/p>

“看在受過你們香火，在你門前放了一道符，白天那東西不敢作怪，夜里頭有符也沒什么問題。就是水邊李二嬸再去不得了，只要你們沒了求子這個(gè)念頭，那東西遲早退去，其他的，溫懷公暫未指引?！?/p>

暫未指引，其實(shí)就是不幫的意思了。

“這這這，這是為什么?。　?/p>

二叔急得舌頭在嘴里打轉(zhuǎn)，說話磕巴起來。

“那我不知道，你問問溫懷公?！?/p>

二叔聞言，點(diǎn)了三炷香置于香爐上，跪在蒲團(tuán)上拜了拜。起身找一旁的張懿問道：“那我能取簽了吧?！?/p>

“取?！?/p>

兩人都沒注意到，二叔點(diǎn)下的三炷香，不如往常一樣冉冉升起，而是都朝著門外飄去。

溫懷公不受他的祭。

他拿起簽筒搖晃著，起初輕輕搖晃，心里祈禱著出個(gè)好簽。可搖了半天只聽簽響不見簽落。

心里納悶了，重重?fù)u了幾下，這力道按常理所有的簽都該飛出簽筒了，但還是沒有一根簽落下。

二叔看向張懿，驚道：“這.....怎么會(huì)這樣！”

“你把簽筒倒過來都不會(huì)落簽的！”

二叔不信，照張懿的話做了，倒過來的簽筒真的沒有一根簽落下，簽子仿佛被簽筒底部吸住一樣。

他更驚了，說不出話，臉上滿是不解與詫異。

張懿走近，按住簽，接過簽筒倒了回來。

輕晃兩下就出了簽，輕言道：“這簽不作數(shù)，我隨便一搖的?！?/p>

但二叔不信，抓過地上的簽就要看，一看，他更傻眼了。

居然是白簽，他用手指努力摩擦著簽柄，想摳出幾個(gè)字來。

張懿抽走他手里的簽，說道：“沒用的，李二叔，請(qǐng)回吧?！?/p>

他一臉頹廢的把自己拖到門口，仿佛被抽走的不是簽，而是自己的魂一樣。

正要離去，他猛然間想到什么，回頭問道。

“那我添進(jìn)油箱里的錢呢？”

“不在添油箱里，自己身上翻?！?/p>

他果真在衣兜里找到了錢，剛投下去添油箱的，居然只是幾張草紙。

望著錢，臉上滿是哀愁。

張懿嘆了口氣，溫聲道：“解鈴還須系鈴人，二叔，這個(gè)道理我想你應(yīng)該明白。”

李二叔喪著臉，朝溫懷公，張懿分別拜了拜，怏怏離去......

殘?jiān)聲r(shí)隱時(shí)現(xiàn)，夜雨稀稀落落下著。

比槐村中一片寂靜。

李家門前，被漸漸打濕的朱砂符終于落了地。

若仔細(xì)聽，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夾雜著幾聲邪笑。

一道黑影沖入屋內(nèi)，李二嬸虛弱的身軀再次抖動(dòng)。

睜開了只留眼白的雙眼，猛然間坐起。

二叔被這一番動(dòng)靜驚醒，正要問二嬸大晚上不好好休息干什么。

卻發(fā)現(xiàn)二嬸的青筋暴起的雙手捏在了他的脖子上，發(fā)出陣陣低吼。

三個(gè)女兒也相繼醒來，嚇得眼神空洞，嘴巴張開卻發(fā)不出聲音來，渾身顫抖，縮在桌下抱作一團(tuán)。

為了女兒們，他不能死，抵著二嬸的怪力拼了命的抵抗著。

不知為何，這時(shí)他想起外出的大哥，李隱。他也如二嬸這般瘦弱，卻在這鄉(xiāng)里鄉(xiāng)外很有名望。二叔能一直借東借西不還，沒人來追討，也是拖他大哥的福。

大哥素來照顧自己，他要是在......

想到這里，二叔已經(jīng)被掐的口吐白沫，快要暈了過去。

“砰”一聲，門被一腳踹開，張懿高舉玉如意，道道波紋發(fā)出。

二嬸失了力，癱倒在床，沒了動(dòng)靜。

二叔猛地坐起，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你怎么會(huì)把朱砂符貼到能淋水的地方！朱砂符不能沾水，我沒告訴過你？”

“如果不是我睡前給溫懷公上香，收到指引，你今日當(dāng)死在這！”

“我以為.......那里......淋不到的”

二叔邊喘著粗氣，邊回道。

三個(gè)女兒這才哇哇得哭喊出聲，聲音蓋過了外面的雨聲。

“雨天制不了符，我把玉如意留在這里，明天，你們把玉如意攜了過來?！?/p>

三個(gè)女兒不敢跟她們母親睡，被張懿帶回了廟里。

次日清晨，夜雨得停。路旁的青草綠葉，凝著晶瑩剔透的雨珠。

路上兩人行色匆匆，男人攙扶著女人皮包骨一般瘦弱的身軀，向溫懷廟走去。

張懿和三個(gè)小孩哧溜哧溜吸著粥，看到男人脖子上的勒印有點(diǎn)吃不下去，放了碗。

女兒們看到二嬸又喜又懼，二嬸哭著抱住她們，悔道：“不生男孩了！不生男孩了！”

二叔支支吾吾的開口道。

“張先生，您的這寶貝，能不能借我們一段時(shí)間？”

“怎么，我這東西，你也不想還了？”

“沒有沒有，我哪里敢，只是那水鬼.......”

張懿打斷了他的話：“聽說你大哥今天回來，他每次回來都會(huì)先來廟里......”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口的跺腳聲，把鞋上沾染著的泥水清到外面，村里面只有李隱會(huì)這么做。

“喲，阿弟，弟妹，好久不見，你們也來啊?！?/p>

看著弟妹瘦削的身軀，李隱不免疑惑，張懿解釋一番后，李隱才沉沉點(diǎn)頭，向張懿拜道：

“所幸我村中有張先生如此高人，不然昨夜我李家就要家破人亡了?！?/p>

他頓了頓，接著求道：“雖說我弟一時(shí)犯了蠢，但我還是想厚顏向張先生求一求情，求您助我李家度過此關(guān)?！?/p>

“不是我不幫，我一介凡人，怎么打破人與鬼立下的契約，你還是問問溫懷公肯不肯幫吧?！?/p>

張懿身為廟祝，助人實(shí)際上是一種責(zé)任。用溫懷公廟傳下來的寶具，替溫懷公守著村莊的責(zé)任。因此助人的一切前提都是征得溫懷公的同意。

李隱照做，上了三炷香，香煙隱隱升起。

再拿起簽筒，輕搖幾下，簽應(yīng)聲落地。

正面寫著——刻舟求劍。背面寫著“水可載舟，亦可覆舟?！?/p>

張懿接過簽，想了想道：“溫懷公慈悲，愿意幫你們?！?/p>

求得的簽，不能再照本意理解，而是結(jié)合具體情況來對(duì)照。

就如這次，掉在水中的劍寓意著二嬸去到水庫所立下的契約，想要解除契約，則不能在船上刻了去尋，而是去原本的地方尋，也就是——水庫。

要引水鬼現(xiàn)身，光張懿去是不行的，還得李二嬸將它引出。李氏兄弟兩人不放心，也要跟著去。

“今日不行，陽氣太盛。正好我也需要準(zhǔn)備，等過幾日，挑個(gè)陽氣薄的日子我們?cè)偃?。?/p>

李家人帶著三個(gè)孩子，還有玉如意，回了家。

數(shù)日的艷陽天匆匆過去，這天陰雨綿綿。

張懿身著斗笠，抬頭看著被白色裹著的天空。

喃喃道：“今天真是個(gè)好天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