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個多小時，終于見金玉珍拉著人力車過來，車上還放著一個麻袋。柳發(fā)清頓時笑了，呵！好，沒干仗就好。既然沒干仗，再跟著金玉珍也沒多大意義了。

對了，金玉珍安排買油菜籽呢，這可是當(dāng)前最緊要的，跟等米下鍋一樣。撤，趕緊去買油菜籽才是正事。

柳發(fā)清嗖地抜腿就跑，比兔子竄得還快。這時候再不跑，讓金玉珍看到還不數(shù)落他正事不足邪事有余?。?/p>

這一季是土地承包到戶第一季，也是頭一個豐收季，畝產(chǎn)都翻一番了，每家每戶上交完公糧都有節(jié)余，這是肯定的。

柳發(fā)清家三口人，就那么一畝五分田，三分六厘地，尚且余六七十斤油菜籽呢，何況其他人口多的家庭呢？

買上百十來斤油菜籽是個啥？比糧站高二分錢呢，這是多大的誘惑呀！誰會跟錢過不去？柳發(fā)清自信滿滿竄到村子里，一連問了三戶人家，答復(fù)基本上一樣的。

“我們家的油菜籽不賣，吃多少油我們拿去換就是了。”

柳發(fā)清再怎么解釋，人家就是不賣，最后那家最打擊他。

“發(fā)清呀！今年好不容易余些油菜籽，別說你加二分錢，就是加一毛錢我們也不賣，萬一哪一年遭天災(zāi)了，賣了我們一家人吃啥？”

這可咋辦？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買不到油菜籽怎么試榨？

要不就改變個套路試試，勸他們寄存油菜籽？

于是柳發(fā)清又走訪了三家，沒想到這三家跟提前商量好一樣，答復(fù)是一樣一樣的。

“發(fā)清，油我們屋暫時都有，等吃完了我們肯定去你們那里換，放心哪，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柳發(fā)清碰的還不是一鼻子灰，幾鼻子都有了，滿懷的信心瞬間就消失了。

巷子里，柳發(fā)清低著頭一直走，沒再敲下一家的門，他知道結(jié)果是一樣的，何必再自找沒趣呢？

站在他身后的那些社員指指點點，說些啥他懶得細(xì)聽，全當(dāng)耳邊刮了點冷風(fēng)，管球他的，愛咋說咋說去。

念過些書的柳發(fā)清，自認(rèn)為自己還知道些時事，了解些政策，可這會他真服了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的金玉珍了。

以前咋沒看出來呢？金玉珍還能料事如神，比他這個知識份子還歷害，知道收購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社員們會留著防年災(zāi)呢。

收不到油菜籽可咋辦，回去又咋跟金玉珍說？

柳發(fā)清滿載著的期望破滅，沒有挨家敲門求購時的激情了，也不想再一次一次碰灰，回去的一路上都耷拉著腦殼。

先搬自家的吧！買不到就只能把自家的油菜籽先搬到油坊，然后再想辦法了。

油坊這邊，金玉珍和柳發(fā)清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鄧文芳一個人收拾柴火。一榨油用不到多少，鄧文芳四五個來回都搬夠了，炒鍋蒸鍋旁各放置了一些。

忙完柴火的事，鄧文芳已是滿身大汗，站在油芳門口向西邊遙望，太陽已漸落坡，就是感到氣溫和中午沒多大變化。

鄧文芳扯起衣服聞了聞，一股酸味撲鼻而來，鄧文芳一臉嫌棄地慫了慫鼻子，然后向四周仔細(xì)看了看。

“沒人，呵呵，好！”

鄧文芳抿嘴一笑，迅速進(jìn)了油坊，關(guān)門前又格外小心地向門外看了看。

“咣珰。”油坊門應(yīng)聲關(guān)上，外面一片沉寂。

沒多大會，油坊里就傳來斷斷續(xù)續(xù)”嘩嘩”的流水聲，伴隨的還有鄧文芳清脆悅耳的歌聲：“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心憂愁…”

過了許久，水流聲停了，歌聲也停了，油坊里又恢復(fù)了平靜。

“咣咣咣…”

鐵門扣撞擊門的聲音嚇了鄧文芳一大跳，她下意識地向門口看了看，連忙穿衣服，邊穿邊慌慌張張地喊：“誰呀！”

“文芳，開門，是我?！?/p>

鄧文芳一聽聲音，立馬放慢了穿衣服的速度，拍了拍加速跳動的心臟，自嘲道：“哎喲！嚇?biāo)牢伊??！?/p>

接著就朝門的方向喊了一聲：“爸，你等一等?！?/p>

鄧文芳穿好衣服，邊去開門邊整理頭發(fā)，到了門口，一手抓著沒梳好的頭發(fā)，一手開了門。

“爸，你咋來了？”

“我咋來了？你說我咋來了，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下。”

說話的是鄧文芳的爸爸鄧中夏，將近五十的年齡，兩鬢角已發(fā)白。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卻因太瘦而顯得有些營養(yǎng)不良，眼睛深向里陷。

身上那件藍(lán)色襯衣灰褲子，配上腳上嶄新的平板布鞋，顯得還有點小領(lǐng)導(dǎo)范。

鄧中夏伸長脖子向油坊里瞅了瞅，盯著鄧文芳道：“玉珍呢？你不是和她一起承包的嗎？”

“爸，你聽誰說的？”鄧文芳好奇，這才兩天時間，她這個頑固的爸咋知道是和金玉珍合伙承包的？

“哼！”鄧中夏沒好氣地端直推大了門進(jìn)到油坊里。

鄧文芳不得已，只有后退。

鄧中夏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倒是滿意，感嘆道：“全大隊就這么一個油坊，前些年全大隊社員吃油全靠它。”

鄧中夏拍了拍木榨機(jī)，還有些懷舊了。

鄧文芳一聲不吭跟在他身后，等鄧中夏參觀完了才端了個凳子，拿了塊抹布擦了擦放門口：“爸，你坐。”

鄧中夏看了凳子一眼繼續(xù)道：“頭兩天我就聽說了，一百五一年，你們隊上沒人伸手，讓玉珍撿了個便宜。今一早碰到王海貴，說是你和玉珍合伙的?！?/p>

鄧文芳抿嘴笑道：“是玉珍嫂子拉我入伙的?！?/p>

“嗯，好，這個油坊放別人手里賺不到大錢，可放玉珍手里就不一定了，東泉可是把好手，門清帳算精。”

鄧中夏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讓鄧文芳心里更有底了，她認(rèn)可地點點頭，忽然又失望地?fù)u搖頭道：“東泉哥不贊成玉珍嫂子承包，兩口子還在鬧別扭呢，指望東泉哥我看是指望不上了?！?/p>

“不會吧！東泉那么聰明的人，咋會放棄油坊？油坊一年的收入隨便能頂上他做三四年的棺材板板呢?！?/p>

“可是，爸，我哪會騙你呀！這兩天玉珍嫂子一直住油坊都沒回去過，東泉哥也從沒來過油坊?！?/p>

“哦？”鄧中夏皺起眉頭，面露疑惑，“這不應(yīng)該呀！這么聰明的娃咋會和錢過不去？”

“哎！誰知道呢，玉珍嫂子說，東泉哥是跟王海貴過不去，那一年王海貴領(lǐng)著大隊干部半夜搜查東泉哥家，差一點害死東泉哥了。”

“哦…”鄧中夏似乎明白了，“哎！那年的事我多少知道些，是王海貴這鬼兒子沒安好心。可一碼歸一碼，承包是大隊安排的，承包費最后也是交大隊的，跟王海貴一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東泉這娃不知道咋想的，還記這么久的仇?！?/p>

鄧中夏一屁股坐下，汗水從額頭往外滲。

鄧文芳在油坊里瞅來瞅去也沒見到能當(dāng)扇子用的東西，抱謙地笑道：“爸，沒扇子，你等下，我給你燒壺開水喝?！?/p>

“不用了不用了?！编囍邢拿[手。

鄧文芳哪會聽他客氣，順手就提上木榨機(jī)邊的燒水壺出了門，進(jìn)入她眼簾的是院子中間的架子車，車上放著兩半麻袋東西。

“哎呀！爸，你拉的這兩個麻袋里裝的是啥寶貝？”

鄧中芳好奇地伸手捏了捏袋子，笑了。

她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鄧中夏道：“爸，這是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