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無塵為了將沈明祺和修竹苑那邊的關(guān)系告知梁頌寧，特意借故放緩了腳下的步調(diào)。

但梁頌寧心里想著事兒，一路上都沒發(fā)現(xiàn)無塵的欲言又止。

一直到鶯歌軒的門口，梁頌寧謝過無塵準(zhǔn)備進屋，忽聽無塵喚住了她。

“梁姑娘，你初來沈府可能有所不知，大少爺在我們府里身份特殊，二少爺與他雖是親兄弟，卻也有長幼之分，平日里是很少碰面的?！?/p>

梁頌寧有些詫異無塵竟會和她說這樣的話，不禁應(yīng)道，“我知道了，多謝你提醒?！?/p>

無塵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想了想又道，“姑娘想要在沈府安身立命并不難，我們二少爺重情重義，當(dāng)時姑娘在瘴癘之地救大家于危難，這份恩情二少爺是一直記著的。只要姑娘不行差踏錯，二少爺一定會護姑娘周全的。”

無塵會對梁頌寧贅言這些，無外乎就是因為梁頌寧當(dāng)時救了沈明祺一命。

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無塵還是心有余悸的后怕。

那是他們跟著沈明祺第一次入西洲蒼域之地，此處的地界風(fēng)貌與中原地區(qū)完全不同。

過分茂密的山林地帶連年霧靄不散，軟濕的山地讓來探路的他們寸步難行。

但即便已是萬分地小心，沈明祺還是一腳踩進了泥沼，自救不得。

可是無塵非常清楚，那一腳，本該是他邁出的，是沈明祺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那些落葉有些不對勁，一把將他給推開了。

泥沼兇險萬分，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無塵他們自幼跟著沈明祺也是在軍營里摸爬滾打出來的，各個都有不俗的拳腳功夫的。

但是再了得的身手到了這泥沼面前，都變得一無是處。

眼看著沈明祺半副身子都被那軟乎乎卻不見底的泥潭給吞噬了，無塵也顧不得什么先遣隊的隱蔽之計，當(dāng)機立斷轉(zhuǎn)了身就往山下跑。

然后，他就在半山腰遇到了上山來割羊草的梁頌寧。

山野里長大的孩子，即便只是個姑娘家，也知道在沼澤中如何自救。

被無塵帶到出事地后，梁頌寧立刻麻利地割了沼澤沿邊的一大片青草，然后又飛快地將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草條揉搓在一起，扔給了沈明祺。

脆弱的野草在梁頌寧的手中變成了救下沈明祺性命的繩索，也一并改變了梁頌寧的前路。

所以，無塵對梁頌寧并無好惡之感，他只是很簡單的覺得自己也欠了這女子一份恩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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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梁頌寧依然算好了時辰，在沈明祺離府以后去了山曇苑。

她到的時候，溫喬并了丫鬟紅綢正好從里面出來，只是溫喬的眼眶泛紅，瞧著像是哭過的樣子。

梁頌寧微怔，下意識地往廊下避了避，不想多生事端。

誰知今日溫喬見了她竟然破天荒地微微一點頭，又柔聲地喚她“梁姑娘”，仿佛之前兩人的針鋒相對全都已成過眼云煙。

梁頌寧不知她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只能干干笑著應(yīng)了一聲。

好在溫喬似也沒心情與她多言，只撇開視線帶著紅綢速速出了檐廊。

梁頌寧目送兩人遠去，直到春色吞噬了那兩抹纖細聘婷的背影，她方才轉(zhuǎn)身輕扣起了門扉。

掀簾而出的是青黛，見梁頌寧來了便笑道，“二少奶奶方才還在念叨姑娘呢?！?/p>

梁頌寧一愣，倒不知自己怎么就忽然讓華云芝上了心。

但她還是機敏回道，“是我大意了，沒拿捏好時辰，就怕來早一步擾了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用早膳?！?/p>

青黛淡淡一笑，將梁頌寧往屋子里頭引。

路過前廳時，有兩個梳著雙螺髻的小丫鬟正抱著軟墊床帷、被褥罩子什么的從里屋走出來，竊竊私語的笑聲聽著活力滿滿。

青黛瞪了兩人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個小丫鬟頓時噤若寒蟬，嚇得恨不得踮起了腳尖走路。

青黛順勢朝著身后的梁頌寧看了一眼，卻見梁頌寧的目光竟駐留在小丫鬟們懷中抱著的那些個物什上。

穿過前廳進到里屋，梁頌寧見這里四下的居家之物皆已煥然一新。

新的蒲團墊子，新的櫥簾窗掛，連碧紗櫥上的墜子都換了綠粉相間的絡(luò)子，看著都讓人覺得春意無邊。

華云芝正靠坐在羅漢床上看賬簿，手邊擺了一副漢白玉珠算盤，筆硯擱在矮幾一角，正中間壘的那十幾本賬冊亦是碼得整整齊齊的。

屋子的南窗被支開了一條細縫，晨風(fēng)徐徐送進，拂過窗臺上擺著的那盞銅腳香爐，隱隱的能聞到一股子清甜的沉水香。

只這么看了兩眼，梁頌寧便在心中暗嘆，這個華氏，真是個會過日子的主兒。

見人來了，華云芝便慢條斯理地合上賬冊，又吩咐青黛搬個椅子過來。

梁頌寧坐下以后就把昨兒寫好的藥方子遞了上去，然后說道，“那藥汁的量不太夠，有些氣味相近的藥未必一次就能嘗得出，所以這方子上所記的也不一定精準(zhǔn)?！?/p>

華云芝捏著方子一愣，很是詫異，“那藥......你全喝了？”

梁頌寧點點頭，坦然道，“醫(yī)者嘗藥，也是再尋常不過了?！?/p>

她說這話是有底氣的，因為在她還是自己的時候，的確是實打?qū)嵉匕萘藥煾?，正兒八?jīng)學(xué)了醫(yī)術(shù)的。

一開始，是躺在床上閑來無事，后來也算是久病成醫(yī)。

再后來，阿爹和阿娘聽聞鎮(zhèn)上來了個隱居偏地的老御醫(yī)，便是想了法子把他老人家請來了家中。

誰知那老御醫(yī)也是有些古怪的脾氣，一開始三請四請地不肯來，后來因為饞了阿爹自釀的酒，請來了以后竟又不肯走，非要收了她做什么關(guān)門弟子。

她那會兒也是閑得慌，想說學(xué)學(xué)醫(yī)術(shù)權(quán)當(dāng)打發(fā)無聊了，誰知那老家伙為人師表起來竟是一本正經(jīng)不茍言笑的。

于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她便真從一個對醫(yī)術(shù)藥物毫不了解的門外漢變成了可以獨當(dāng)一面的女大夫。

無奈當(dāng)時的她因為受限于那殘破的身子，只空學(xué)會了一手醫(yī)技，卻沒有施展的機會。

而現(xiàn)在，她卻可以頂著“梁頌寧”的身份來試一試那些壓艙底的妙手回春之術(shù)，這光是想一想，都讓她覺得無比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