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望著搖晃的燭光，眉眼間的哀愁比方才還濃，仿佛不管何物都撫不平她眉間的褶皺。

燭火搖曳，她眼角帶淚，末了又勾起個(gè)不知是嘲弄還是悲涼的笑容。

霜兒小心安慰道：“大小姐，您身子一向不好，切莫傷心了?！?/p>

“無事，”宋婉用繡梅手帕擦拭眼角，拿出袖子中的藥膏，“你受了刑，這藥是我特地求的，大夫說這要上了后兩三時(shí)辰便能起效，你且用著。這幾日要好生養(yǎng)著，切莫再受傷了。”

“是......奴婢記下了。”

霜兒接過藥膏，還想起身行禮，宋婉讓她趴下，溫和微笑道：“行了，睡吧，有事就喊外頭的丫鬟?！?/p>

今晚是不寧靜的一晚，府內(nèi)求饒慘叫陣陣，聽得人心驚膽跳，連入夢都成了奢望。

宋婉躺在床上，望著窗外天光漸起，斜斜地驅(qū)散屋內(nèi)的黑暗和寒氣。

一夜無眠。

她揉了揉通紅的雙眼，干脆坐起來喚春柳梳洗。

沐浴焚香凈手后，宋婉將三枚銅錢放在手心，雙手合扣，意念集中，閉眼默念。

隨后，雙手搖動(dòng)手中銅錢數(shù)次，拋落而下，如此反復(fù)六次。

她將六爻記在紙上，神情凝重地揣摩卦象。

越看，宋婉的心便又沉重幾分。

卦稱，遇八不利，爻無為而不吉。

她這卦是下下卦，象曰：飛鳥失機(jī)落籠中，縱然奮飛不能騰。目下只宜謹(jǐn)微小，方能溢彩絕境時(shí)。

這兩天在路上有兩次劫，回府后也注定不安寧。但倘若小心行事，機(jī)遇總比劫難大。

卦象解讀完后，宋婉放松了許多，喚來春柳一同去花園中閑逛，順便去看看昨天那位爺如何。

巧的是，才走到花園口，便遇到一身玄色的裴溯凜。

宋婉簡單行禮，裴溯凜親自將她扶起，兩人一同漫步。

男人面容帶笑，嘴角梨渦淺淺，看來心情不錯(cuò)。

她的一雙杏眼卻是血絲密布，憔悴不堪。

“昨晚沒睡好？”

明知故問。

宋婉微低頭，“昨晚府內(nèi)慘叫不絕，臣女一閉上眼睛便那是惡鬼在追我，自是一夜無眠?！?/p>

男人的腳步停在一棵郁郁蔥蔥，生滿嬌嫩海棠的樹前，他伸手隨意折下一枝，簪在她素雅的發(fā)髻旁。

海棠粉嫩，花蕊帶露。宋婉頭上沒有任何飾物，唯有那支烏木簪子。這點(diǎn)粉紅為她添了別樣色彩，如朝霞映雪。

“如此，漂亮多了。”

宋婉要去摸，裴溯凜直接握住她的柔荑，笑得邪魅，“睡不著，可以來房間尋我，本座陪你睡?！?/p>

她下意識(shí)要抽回手，可末了還是止住了動(dòng)作。

宋婉任由他握著，羞赫道：“那臣女若是去尋您，您可不能將臣女趕出來啊?！?/p>

“這是自然?！?/p>

裴溯凜并沒有松開，反而牽著她一起在花園中漫步，甚至還時(shí)不時(shí)捏她的手心。

宋婉一忍再忍，差點(diǎn)控制不住要對他手抓腳踢。

就在這時(shí)，眼尖的宋婉瞧見天邊一抹白色劃過。

是一只信鴿。

宋婉抬起腦袋，“千歲爺，您功夫如何？”

裴溯凜順著她視線看去，自然也看見了那只正要徐徐降落的信鴿。

還沒等他出手，一顆帶勁風(fēng)的石子就砸在那信鴿身上。

信鴿東倒西歪，不出一會(huì)兒便直墜而落，一身深青衣裳的少年施展輕功，踏花而上，幾下便將那信鴿握在手中。

他朗聲道：“爺?shù)墓Ψ蜃匀皇菢O好的，我這一身本事全憑爺?shù)恼{(diào)教?！?/p>

見有人來，宋婉順勢把手抽出來，朝少年福了福身子，“這位是？”

“本座的貼身隨從，管伍?！彼只謴?fù)了一貫的話里帶笑，漫不經(jīng)心。

“宋大小姐，”管伍將信鴿交給裴溯凜，“爺，都處理干凈了。”

見他們要商議正事，宋婉識(shí)趣地要退下，誰知裴溯凜攔下她，“宋小姐，這信貌似是你們相府傳過來的，說不定是關(guān)于你的......不一起看看？”

宋婉只能站定腳步，“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信箋上只有寥寥幾語，裴溯凜清俊的臉卻霎時(shí)黑成鍋底。

管伍湊到他跟前，一眼掃到上頭的內(nèi)容，“這丞相分明與爺不對眼，怎的突然問安了？”

“呵，他這哪是問安，分明就是在問本座死沒死?！?/p>

宋婉聞言，松了口氣，也跟著上前看。

這信箋是給霜兒的，問了她的情況和裴溯凜是否安好。

管伍笑起來時(shí)如朝陽般熱烈，說出話卻讓人渾身發(fā)毛，“爺，要不要我現(xiàn)在就將那婢子綁來？聽說她昨天受了刑，現(xiàn)在干脆將她腿打折，最后再將她皮剝了......”

“萬萬不可?！?/p>

此話一出，兩道冰寒的視線便朝宋婉看來。

宋婉解釋道：“臣女并非要給這丫鬟開解，昨天的毒若真是丞相下的，那之后回京的路上，必然少不了埋伏，不如且將她留下，將計(jì)就計(jì)?！?/p>

“本座何從得知，你和他們不是里應(yīng)外合呢？”

“我若是對您有異心，昨天就不會(huì)出手相救，”宋婉說得認(rèn)真，“臣女不才，會(huì)些占卜之術(shù)，今日早起沐浴，臣女測算出路上有兩劫，回京后亦無安寧?！?/p>

主仆的眼神像在看一個(gè)怪人，宋婉又道：“臣女沒有半句虛言。”

說著，還因?yàn)榧?dòng)又咳嗽起來。

管伍率先大笑起來，“宋大小姐，要胡謅也胡謅地像些啊?！?/p>

裴溯凜也輕笑起來，大掌輕拍她的后背，幫她順平呼吸，“好了，就聽你的?！?/p>

他湊在宋婉耳邊輕聲細(xì)語，像是在哄一位童言無忌的稚子。

宋婉心中不服，實(shí)在也無奈，過了一會(huì)便借口離開了。

管伍看著她瘦弱的背影，笑意慢慢收起，“爺，這女人信得過嗎？”

裴溯凜又伸手折花，粉嫩的花瓣一搓，汁水瞬間滲在他白皙的手掌上。

“就先放著，看她到底是在耍什么花招?！?/p>

管伍見他心中有數(shù)，又說道：“要不要屬下去探探她？看她是真病還是假病?！?/p>

“不必，宋丞相狐貍尾巴若是藏不住，終會(huì)有露出來的時(shí)候。屆時(shí)再將她揪出來，整條尾巴卸掉。”

他大掌松開，原本嬌嫩的海棠化為齏粉，只余下手上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汁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