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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歸家
凌無雙記得上一世她最后一次回家,是母親的四十歲誕辰,在那之后,先皇病重駕崩,太子司馬曄順位登基為新帝,她也同時被冊封為皇后,執(zhí)掌鳳印統(tǒng)率后宮,自此便再也沒有回過侯府。
母親偶有入宮看望她,可母親怕自己禮數(shù)不周給她添麻煩,再加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沒多久便臥病在床,再未入宮。
她最后悔和愧疚的,便是直到母親臨死之際,她都沒能見上她一面,是她這個不孝女,生前在乎那些跟她毫不相干的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卻忽略了自己最親的家人。
這一世,她凌無雙不會在乎別人怎么看她,更不會拿規(guī)矩來壓人。
不管太子同意與否,凌無雙帶上珍珠、紅玉搭乘東宮的馬車即刻就回了侯府,一路上珍珠和紅玉在她耳邊嘮叨個不停,活像宮中的教條嬤嬤,凌無雙依著靠墊任憑她們說得口干舌燥,但笑不語,把兩個丫頭氣得夠嗆。
“太子妃,您倒是說句話啊,不然奴婢便讓車夫調(diào)頭回去了。”
見珍珠準(zhǔn)備掀車簾叫車夫,凌無雙這才發(fā)話道,“回去?回哪兒去?我的家在侯府,不在太子府?!?/p>
“太子妃——”兩個丫頭俱是被她的話驚駭住,“這話您怎么能說出口!”
“好了?!绷锜o雙打斷她們,佯裝不悅,“主子的決定,你們身為奴婢的不能干涉,這,才是規(guī)矩?!?/p>
她的話霎時就堵得倆丫頭啞口無言,心里卻是犯嘀咕,平日里主子要求她們及時指出她的言行舉止哪里不妥,為何今日主子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若不是她們時時刻刻都跟在她身側(cè),真叫她們懷疑,眼前的太子妃是有人冒充的。
面對兩雙滿含幽怨的探尋目光,凌無雙心中有些發(fā)笑,她不知要如何解釋自己的際遇,這世上恐怕沒有人能夠像她這樣重活一世,不管怎么說,她都同從前的自己不一樣了,兩個丫頭跟著現(xiàn)在的她,心里有疑惑在所難免,只能慢慢讓她們主動習(xí)慣她如今的行事風(fēng)格。
侯府離太子府不遠(yuǎn),由于沒有提前打招呼,母親和兄長并不知道她要回來,現(xiàn)下朱色大門緊閉,門庭冷清,看上去竟有些蕭瑟凄涼。
是了,自父親戰(zhàn)死之后,京都之內(nèi)的高門世家就再也沒有同他們來往,直到她成為太子妃,那些牛鬼神蛇又恬不知恥地妄圖攀交,母親和兄長自然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臉,也不想給她添麻煩,遂閉門謝客,深居簡出,久而久之便沒有人再上門自討沒趣。
她回想著上一世,母親和兄長無時無刻不在替她著想,可她自己,卻是連累了他們無辜喪命。
鼻尖一酸,竟是雙眼發(fā)紅流下淚來。
“太子妃!”
身邊的倆丫頭神色擔(dān)憂地上前扶住她,她們極少見到主子哭,就連出嫁當(dāng)日也沒有,現(xiàn)下見主子突然流淚,頓覺手足無措。
“無礙。”凌無雙用指腹擦干了眼角的淚痕,吩咐道,“去敲門。”
面容蒼老,滿頭華發(fā)的管事忠叔打開大門,見到凌無雙時,神情有些激動,一雙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矍鑠有神,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姑娘,您回來啦!”
珍珠急忙糾正道,“外公,您怎么又忘了!您要尊稱太子妃——”
她還未說完,凌無雙便制止了她,并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忠叔那雙枯瘦如柴的手,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他。
“忠叔,謝謝你這些年以來對我和爹娘兄長的照顧,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最尊敬的長輩,是我的家人。”
聽到凌無雙的話,忠叔那雙渾濁發(fā)黃的眼睛倏然落下淚來,他啞著嗓子,什么話都說不出,竟是低聲抽泣起來。
凌無雙知道,自己以及侯府對忠叔的感激和肯定,才是忠叔在臨終之際最想聽到的,按照上一世的軌跡,今年立冬一過,便是忠叔的大限了,她多么希望,他能一直活著,可是她也知道,人一旦老了,就總會面對死亡,而忠叔這般年紀(jì),已然是高壽了。
侯府不大,格局簡單,下人也不多,除了忠叔,也就只有伺候著母親的白嬤嬤,伺候著兄長的小廝君寶,以及廚房的庖廚袁伯。
白嬤嬤是忠叔的女兒,是袁伯的媳婦兒,也是君寶以及珍珠、紅玉的母親,都是家生子,感情深厚,侯府里的人就是這么簡單而干凈,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后宅之中,有太多齷齪和不堪。
凌無雙進(jìn)屋時,見母親林氏正跪在供桌前的蒲團(tuán)上誦經(jīng)禮佛,這是她母親的常態(tài),從前父親在外征戰(zhàn)沙場,她一介女流做不了什么,就只能跪在佛前替他祈福,一次次父親死里逃生,讓她堅信冥冥之中有上天保佑,然而父親戰(zhàn)亡那一次,母親手中的佛珠斷落,她一直責(zé)怪自己,是她不夠誠心,是她沒有仔細(xì)檢查佛珠,才讓父親遭遇不幸,這也成為了她長久的心病并引發(fā)了心疾。
看著母親單薄消瘦的背影,斑白的頭發(fā),凌無雙紅了雙眼,嗓子刺痛,她終于見到了她的母親,還活著的母親。
“娘!”
突然而來的喊聲嚇了林氏一跳,她轉(zhuǎn)過身,看到凌無雙后,神情詫異。
“芮晗?”
林氏用手杵著地面欲站起來,可雙腿跪坐太久,有些麻,想站起來竟有些艱難,凌無雙急忙上前扶住她,這才讓她站穩(wěn)了腳跟。
“你怎么回來了?”
雖然林氏日里夜里都在想她盼著她回來,每天跪在佛前誠心替他們兄妹倆祈福,可是她也知道,如今的凌無雙是太子妃,她已經(jīng)嫁入了皇室,她的行為舉止都不能隨心所欲,否則會招來禍?zhǔn)隆?/p>
見母親面露擔(dān)憂,凌無雙有些稚氣地嘟嘴佯裝生氣道,“娘是不待見我不想我回來嗎?”
“娘怎么會那樣想,娘巴不得你每天都回來陪著我?!?/p>
說著,林氏仰著頭細(xì)細(xì)打量著她,雖然女兒生得水靈秀氣,奈何臉上長滿了紅腫的毒瘡,像是癩蛤蟆一般讓人看了就害怕,可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就算再丑,也是她的寶貝疙瘩。
林氏伸手替女兒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fā),又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心里擔(dān)心起來。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跟娘說說,是誰欺負(fù)了你?”
凌無雙被她娘逗樂了,“誰敢欺負(fù)我?就算被欺負(fù)了,難道娘要替我去討回公道嗎?”
林氏頓時展露出她身為母親的威儀。
“那是自然,不管你長多大,哪怕你將來成為了皇后,你也是娘的閨女,娘都會護(hù)著你的?!?/p>
凌無雙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在母親面前落淚,可是她卻無法再忍住心中的懊悔與悲痛,猛地抱住母親,眼淚撲簌撲簌便流了出來,口中不停的喊著,“娘,是女兒不孝,女兒錯了……”
林氏被她的狀況嚇懵了,想著女兒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安慰她道,“芮晗不哭,有娘在,娘在呢——”
“這是怎么了?”
聽到消息的定北小侯爺凌緒從門外走了進(jìn)來,正好撞見了這般場面,比他娘還懵。
“芮晗怎么哭成了這樣?”
林氏白了他一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閉嘴,凌緒瞬間感覺自己成為了爹不疼媽不愛的孩子。
被冷落的凌緒只好自個兒找了個角落坐著,一臉生無可戀地觀望著林氏洪水般的母愛在他面前泛濫。
好不容易凌無雙才止住了抽泣,回頭望著她哥哥凌緒笑了起來,她這又哭又笑的模樣,讓凌緒一度以為她癲狂了。
然而凌無雙心里想的卻是,還好她的母親和哥哥都還在,她一定會好好保護(hù)他們,珍惜他們,不會再讓上一世那樣的慘劇發(fā)生。
凌緒被凌無雙投來的奇怪目光盯得有些發(fā)憷,雙肩一聳,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分明他什么也沒做,卻感覺自己闖了禍,該不會又要被妹妹說教了吧?
雖說他這人平日里有點混不吝,可他到底還是堅守著做正人君子的底線,那些什么登徒子、不良人的名號他是片葉不沾身,至于逛花樓、去賭坊那種事他也從不做,常被他妹妹拿來說教的,也就只有他日常的溜貓逗狗以及不像樣的儀態(tài)舉止,誰讓他常在府內(nèi),極少外出會客,窩在自己的寢室里懶散慣了,時常站沒站姿,坐沒坐像。
這么想著,凌緒忙挪了挪身子,挺直了脊背,雙掌置于腿上,來了個僵硬的標(biāo)準(zhǔn)坐姿。
兄長那滑稽的模樣逗得凌無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林氏見她的心情好了許多,再加上天色也晚了,便出門命白嬤嬤安排好晚膳,留女兒在侯府用膳。
上一世,當(dāng)凌緒得知妹妹被誣陷謀害皇嗣打入冷宮,戍守邊關(guān)的他便不管不顧地返回京都欲為妹妹伸冤,雖只帶回了一小部分身邊的侍衛(wèi),卻被司馬曄誣陷為謀反,人才剛到京都就被生擒打入天牢,不日便于午門斬首示眾。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瞬息之間,兄長便丟了性命。
凌無雙閉上雙眼,努力隱去心中的怒意,這一世,她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好了,你那別扭的模樣做給誰看?”
凌無雙調(diào)整好情緒后便走到凌緒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他道,“我如今也不講究那些無用的規(guī)矩了,更不會嘮叨你,你怎么舒服怎么來?!?/p>
凌緒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卻又不敢相信。
“真的?你沒騙我?這怎么不像能從你嘴里說出來的話?”
凌無雙失笑,“那你覺著,我嘴里能說出什么話?”
凌緒遂扭捏地模仿起了她往日的姿態(tài),尖著嗓子翹著蘭花指翻著白眼。
“大哥,你瞧瞧你這懶散的模樣,你可是咱們定北侯府的小侯爺,你怎么能丟了咱們侯府的臉,要是父親在天有靈見到你這副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怕是又要被你氣暈過去!”
凌緒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差給他換一身女裝,就成身材壯碩的大姑娘了,真是沒眼看,凌無雙無奈地捂住眼睛,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這樣的兄長,讓她歡喜,更讓她感覺到,他是真實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