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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免死金牌
臨行前,北堂黎指尖輕輕一撥,聞風立即如同鬼魅一般離去,再回來時,手里卻提著昏睡得如同爛泥的矮個兒獄卒。
聞風對著那攤爛泥狠狠地踹了一腳。
獄卒猛然猝醒后,聞風卻又客氣道:“大哥在這地方當值不容易,剛才您也聽到了,白姑娘是個嬌氣的,在這牢中睡不著吃不下,叫咱們王爺憂心,還請大哥多多照拂,讓她在里面吃好睡好。若是,沒能讓王爺省心,那在下也只好對不起大哥全家了。”
說完,他別有深意地在獄卒手背上輕拍兩下,順道往他手心里送了兩片金葉子。
明明是個如玉般的少年,卻是一副老成狠辣的做派。
曄王身旁的人,果然一個個的都不簡單。
車轱轆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高一低的身影幽然遠去,地牢的過道里唯獨留下了僵在原地臉色大變、垮著下巴久久不能言語的矮個兒獄卒。
出了地牢后,聞風心疼地看著自家王爺那只在戰(zhàn)場上被玄鐵箭刺穿腿骨的左腿。
“殿下,我們不去那個地方了嗎?”
“如今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那里,晚些再去吧?!?/p>
性命攸關的大事?
聞風不解,殿下戰(zhàn)場殺敵時連眼皮子都不多眨一下,一個禮部侍郎女兒的案子,卻成了性命攸關的大事?
他們原本要去的地方,對王爺而言,才是真正的性命攸關的大事呢!
還有那把龍鱗劍,雖說是皇室權利的象征,可殿下從來不關心這些的。
他們家王爺可從來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回到王府,換了袍服,天已微亮。
“殿下,咱們這是要進宮了?”聞風一向自詡是個機靈的,可自打昨兒晚上殿下決意在夤夜造訪地牢,之后發(fā)生的一切,可真讓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這個案子涉及戶部尚書和禮部侍郎兩家,無論主子如何從中斡旋,也絕無可能讓兩家人都滿意。
王爺離京五年,如今剛一回來,為何要卷入這趟渾水中呢?
“聞風,幫我取來?!北碧美柚噶酥杆恐械囊惶帣C括暗格。
聞風微震,原來王爺所說的方法竟是這個!
王爺要用自己的一條命去換?!
他不禁想起昨晚在獄中,他明明發(fā)覺,當那位白姑娘握上王爺?shù)氖謺r,王爺?shù)募珙^微不可查地悸動了一下。
該時,若不是王爺并不排斥她的接觸,甚至還轉動輪椅主動靠近,這位未來的王妃那不堪盈握的小手恐怕是要受點傷了。
至此,他才隱約有些明白,這位白姑娘在殿下心中恐怕是有些不同。
不,應當說是大大的不同!
他和殿下在軍中待了五年,學會了如何在陰險狡詐的男人堆里摸爬滾打,卻是看不太明白這婉約柔情的兒女情長。
一切準備妥當,聞風謹遵主令,隨著北堂黎進宮面圣。
大褚皇宮之中。
北堂黎求見圣上,因在前線征戰(zhàn)多年,如今負傷而歸,褚帝特許他殿前無需行跪拜之禮,并即刻令內監(jiān)賜座。
進了宮門之后,北堂黎便下了輪椅,在聞風的攙扶下,一步一步走到殿前。
聞風只能在外候著,北堂黎獨自一人努力控制著身體的趔趄,緩步走進殿中。
方入座,褚帝便開口問道:“曄王昨日請旨要去先帝皇陵盡孝,今日可是來向朕辭行的?”
“陛下!”北堂黎強撐著身子行了臣下禮,“今日,臣另有一事懇請陛下恩準?!?/p>
褚帝眉頭輕攢,疑惑中隱約夾雜著一絲不滿,他雙手伏在龍案上,眉目微抬,“喔?今日又有何事?”
曄王立即道:“昨日,臣向圣上請旨到先帝皇陵前侍奉一月,昨晚夢中卻遭先帝斥責,說臣尚未婚娶,孤寡一人,是為不吉,不配侍奉皇陵。”
皇帝眉目一凝,平添了幾分憂色,似是為曄王感到不平,“這,又是怎么說的?九弟功勛赫赫,是為我褚國戍邊功臣,應當是我大褚福星才是啊?!?/p>
北堂黎的婚配問題,一直都很讓褚帝頭疼,要給他許個好的吧,褚帝舍不得,就怕這個令他不喜的王爺身后有了外家支援。
要給他安排個差的呢,天下人看在眼中,難免會有微詞。
由此便一直拖著,早些時候他年紀尚淺,到了適婚年齡便請纓上了戰(zhàn)場,如今歸來,腿骨穿孔,已無昔日風華。
不過北堂黎深知,只要他心中的那個人選不足以影響朝局站位,褚帝應當不會有所阻撓。
“圣上明斷,臣自認為這些年在邊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心中亦有疑問,于是便也大著膽子請教先帝圣德,為何將臣判為‘不吉’?”
北堂黎稍稍抬眼,見皇帝倒是聽得入了滋味,續(xù)道,“先帝卻警醒了臣一件事,說臣有恩未報?!?/p>
“有恩?未報?”大褚皇帝作訝然之狀,“曄王道來與朕聽聽。”
于是北堂黎便將十四年前的那樁舊事在殿上回憶了一遍。
那時候,他的生母賢妃娘娘身患重疾,所有御醫(yī)都只能搖頭嘆息,起初還能開些鎮(zhèn)痛的方子為其暫緩病痛。
哪知越往后來,母妃病痛加劇,越發(fā)的不可收拾,而御醫(yī)那些用于止痛的方子雖說幾番加大了藥量,卻也鎮(zhèn)不住母妃身上鉆心一般的疼痛。
那時,年僅八歲的他,每日看著母親被病痛纏身,卻無對癥之法,終日抑郁不得歡顏。
后來,先帝也不知從哪得知,當時還是禮部司郎中的白擇元家中,住著一位醫(yī)女白氏,識得一些巫蠱之術,雖無本事醫(yī)治病根,卻能減輕病發(fā)時的錐心蝕骨之痛。
那時他的母妃已是病入膏肓,若非心憐兒子尚未成年,恐怕早就被病痛折磨得不戀人世。
大褚數(shù)百年前曾對巫醫(yī)有過一次驅逐,至那之后,褚國禁巫。
可先帝到底對他和母妃還是有些心疼的,竟讓白府的醫(yī)女秘密進宮為母妃診治。
那時候,母妃自己已不抱希望了,不過是為了兒子和丈夫勉力一試。
哪知,在這名醫(yī)女的調理下,她竟也能時時展露笑容。
即便這段看似平和的日子是短暫的,三年之后,母妃還是熬不住病侵入五臟六腑,終于薨逝。
可到底,白府也算是為他和母妃做了一件好事。
憶及此處,曄王動情道:“如今臣亦每日飽受病痛折磨,方明當年之恩,昨夜先帝在夢中叮囑臣,說他當年忘了對白氏嘉獎賞賜,故而托夢給臣,要臣盡孝,代母報恩?!?/p>
“噢,原來如此。”皇帝往龍椅上一靠,面色沉沉地轉動著手中的玉扳指。
這時,褚帝的近身內監(jiān)齊光上前幾步,附在皇帝耳畔細聲道:“陛下,白大人家的姑娘昨日剛同陸尚書家的公子訂了親?!?/p>
皇帝聽了,臉色一松,“曄王,你這看中的姑娘昨日剛同陸余風的兒子訂了親,看來你是晚了一步啊?!?/p>
“陛下,臣所念的并非已同他人訂親的二姑娘,臣……當年在宮中,曾與白家長女有過幾面之緣?!北碧美枵Z氣懇切,言中之意已是透亮。
褚帝面露疑惑,齊光眼角一瞇,黑珠子在眼眶中一轉,“是,是還有一位大姑娘?!?/p>
只是這位大姑娘甚少在京都貴人的宴席聚會上露面,存在感委實低了些。
這時又有一名執(zhí)事太監(jiān)從殿門前悄聲踱步進來,對著齊光咬了幾下耳根。
齊光眼角斜飛,對著褚帝低聲道:“白家大姑娘昨日被白大人親自押送到了大理寺地牢,說是昨個兒刺死了陸大人家的表親?!?/p>
白陸兩家唯恐事端橫生,有意要先壓著這件事,執(zhí)事太監(jiān)原要今晨稟報,卻不料曄王殿下來得也忒早了些。
褚帝眼神不由得凌厲起來,皺著臉皮審視著龍案下方的北堂黎。
“曄王,你……你是朕的九弟,大褚的戰(zhàn)神,京都適婚的貴女你心儀哪個不行?”褚帝臉上似有惋惜之情。
可他語調輕松,并不如臉色那般沉重,北堂黎心中知曉,他今日所求之事,十之已有八九。
“臣愿以此換白鹿茗戴罪之身?!闭f罷,他起身,顫著行動不便的左腿,伏低呈出一面金牌。
見到那枚金牌,褚帝眼中不禁閃過一道熱芒,親自從龍椅上迎了下來,伸手將北堂黎扶起。
“你這是,你這不是為難朕嗎?”褚帝面露不忍,可整個人的狀態(tài)卻放松舒展。
當年先帝念及北堂黎年少失恃,便賜了他一塊免死金牌傍身。
依據(jù)大褚皇室定下的規(guī)矩,免死金牌如為所持者自身或至親之用,既可免死罪,亦可免一切刑罰。
倘若不為自己或至親所用,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臣意已決,請陛下恩準?!北碧美鑸猿值?。
褚帝伸手觸及泛著幽幽橙光的免死金牌,點頭嘆息,“白家那丫頭雖未過三司會審,可終究是戴罪之身,你既要救她,又有先帝免死金牌,此事我自會同陸余風說明,只是,恐怕你這婚事,要簡辦才行?!?/p>
“臣領旨謝恩?!?/p>
褚帝收走北堂黎的免死金牌,轉身便露了一個舒意的微笑。
此事既已敲定,北堂黎片刻也沒有耽擱,領著褚帝特赦的圣令前去大理寺?lián)迫恕?/p>
離開的時候,他強支著身子,每一步都邁得艱難,從背后來看,卻又似每一步都走得極其沉穩(wěn),仍有幾分殘留的氣勢。
齊光目送曄王離去的背影,瞇著眼咂嘴道:“老奴看這曄王殿下,也就是走得慢了些,怎么也看不出是腿骨穿孔的殘疾之人?!?/p>
這話惹得褚帝一聲嗤笑。
“昔日是我褚國戰(zhàn)神,如今呢,就剩下那么一點可憐的自尊心了。要知道這世上,最不值錢也最不頂用的便是自尊,老九也就在這朝堂之中還會苦撐著,在府中或是私下里,都離不開輪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