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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圈套
樓上燈火已歇,樓下后院里,榮掌柜和夫人賀綠濃屋里的燈還未滅,夫妻二人坐在窗前,邊嗑瓜子邊說著平常話。
賀綠濃是個(gè)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胚子,柔中帶媚,像柔枝嫩條,雖已是二十七的年紀(jì),可生得跟二十一二歲的女子似的,榮德也疼她,什么活都不讓她做,平日也不許她到錢柜那,怕讓人招惹了去。
她輕啟紅唇,一合一張,瓜子殼便很利落的落在桌上,“人是薛三爺留的,薛六爺也來找了,我瞧,那姑娘定是南山酒翁了?!?/p>
榮掌柜一口飲盡酒,剝著花生說道,“那樣年輕,我倒是懷疑?!?/p>
賀綠濃輕笑,更是柔媚,卻透著幾分薄情,“我也不信,可誰說她就不能承名了?許是她師父是真的南山酒翁,可后來她師父死了,就變成了她。我瞧那叫金書的酒童,以后等那姑娘死了,又會(huì)再變成南山酒翁。以這名號(hào)賣出去的酒,可夠過活一世了,誰舍得丟了重來?”
榮掌柜手勢微頓,思量片刻,才道,“夫人說的在理……可那姑娘真有釀酒的好手藝?”
“她敢來京城,怎么可能沒真本事。趕緊獻(xiàn)殷勤,讓她教你釀酒。”
“她不是提了么,要這酒樓才愿教。”
賀綠濃輕笑一聲,瞥他一眼,“你倒是傻的,她一個(gè)姑娘家要酒樓做什么?說白了,是要銀子。我們給她銀子不就成了。”她吐了嘴里的殼,又道,“我明兒一早就去問問她要多少銀子。”
榮掌柜不好說個(gè)不字,可想到定要不少銀子,已覺心疼。賀綠濃一一瞧在眼里,禁不住說道,“將你往日做奴才的性子收起來,咱們是要賺大錢的人,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她都這樣說了,榮掌柜只好點(diǎn)頭。
翌日一大早,賀綠濃就去尋阿古了。在外頭敲門時(shí),里頭還沒應(yīng)聲,就見隔壁房出來個(gè)男童。
金書瞧見她,認(rèn)了兩眼,才笑笑,“原來是老板娘?!?/p>
賀綠濃也知道他是酒童,早就有備而來,將籃子里的兩包蜜餞塞他手里,笑得可親,“拿去吃吧?!?/p>
金書也不客氣,打開油紙包就拿了一顆吃,“真甜?!?/p>
賀綠濃眼睛微微轉(zhuǎn)了一圈,蹲身說道,“弟弟,吃了我的東西,可要回答我件事,才是好孩子,知道嗎?”
金書笑得天真,“姐姐你說吧?!?/p>
“嘴真甜,這么快就改口喊姐姐了?!辟R綠濃心里高興,低聲,“你跟在酒翁身邊幾年了?”
“三年?!?/p>
“那你定知道她喜歡什么,告訴姐姐吧?!?/p>
金書咬了幾口蜜餞,甜得發(fā)膩,附耳道,“阿古姐姐其實(shí)挺喜歡銀子的,只是別人都說她是世外高人,身為世外高人,一點(diǎn)也不好提錢的事?!?/p>
賀綠濃聽見里頭有動(dòng)靜,當(dāng)即拉了金書到樓下去,又從柜子里拿了幾包糕點(diǎn)給他,“那她有沒有提過上回掌柜請(qǐng)客問釀酒的事?”
金書點(diǎn)頭,“有呀,但是阿古姐姐說,試探了掌柜說要你們的酒樓,可是掌柜毫無誠意,就懶得再提銀子的事了?!?/p>
賀綠濃暗罵一聲丈夫,真是個(gè)小氣鬼,一點(diǎn)也沒成大事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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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打開房門,不見門口有人,卻還是能聞到一絲那濃郁的脂粉味,不由皺眉。過了一會(huì),就見金書抱了四五包東西過來,見了自己就笑道,“好多糖?!?/p>
“別把牙吃壞了,忘了換牙的時(shí)候多疼了么?”阿古搖搖頭,俯身聞聞,果然也有同樣的香氣,目光漸抹冷然,“賀綠濃來找你了?”
“對(duì),她還跟我打聽了些事。”
正說著話,樓梯那就傳來輕輕腳步聲。阿古擺擺手,讓他進(jìn)里頭,自己出了門,剛關(guān)上,樓梯口就走出一個(gè)婦人,笑得俊俏,“阿古姑娘起的真早?!?/p>
阿古微微頷首,“榮夫人。”
賀綠濃上前就將籃子給她,笑道,“一點(diǎn)小意思。”
阿古沒有接,只是低頭看去,賀綠濃已經(jīng)撩起一角,便見到白花花的銀子。
賀綠濃仔細(xì)看她神情,那淡漠的臉上微微露了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再抬頭,又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看得她心底暗暗譏諷,什么高人,不過是個(gè)貪財(cái)?shù)男」媚?,“我家掌柜說了,大家都是喜酒之人,誠心想學(xué),將釀酒技藝發(fā)揚(yáng)光大,好讓普天之下的人都能喝上美酒,所以想請(qǐng)阿古姑娘在釀酒的事上教個(gè)一二分?!?/p>
“讓全天下的人都喝上美酒……掌柜真是個(gè)高雅人?!卑⒐诺?,“傳授什么的不敢說,但切磋技藝倒是可以?!?/p>
賀綠濃忙說道,“我們酒樓雖然賺不了幾個(gè)錢,但這樣幾籃子的銀子,還是有的?!?/p>
“這兒是多少?”
“足足二百兩?!?/p>
阿古禁不住輕笑一聲,“你可知外頭有多少人千金求購我一壺酒?”
賀綠濃當(dāng)然也知道這銀子拿不出手,說道,“說句老實(shí)話,妾身也不知酒翁身份真假,不敢貿(mào)然行事。所以這二百兩,是讓姑娘露一手用的。酒樓窖子里美酒足有百瓶,姑娘隨便挑一瓶來釀制,能做成美酒,那就真的是南山酒翁了,那時(shí)再說錢財(cái)不遲。況且……”她笑道,“姑娘高風(fēng)亮節(jié),不好提錢的事。不提錢,別人也不敢送來,也就只有妾身才如此庸俗了,還請(qǐng)姑娘不要見怪?!?/p>
阿古瞥她一眼,低眉想了想,已將她手里的籃子拿過,“拿一壇劉伶醉來,半個(gè)月后你再來拿酒?!?/p>
劉伶醉以竹林七賢之一嗜酒如命聞名的劉伶命名,酒濃香近醬,飲后留香。本身已是好酒,卻不知她要怎么做讓酒更香更好。
賀綠濃心中疑惑,還是去拿了壇劉伶醉來,送到她房中。送去時(shí)見到她桌上放了各種藥材,約莫有二十余種,想再看個(gè)仔細(xì),就被她擋住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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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云,哪怕你是要這頭頂?shù)脑铝?,我也給你摘下來?!?/p>
“先皇暴斃,皇子王爺都忙著爭奪皇位,可我想,哪怕是給我天下,也不及你一分好?!?/p>
“錦云……”
男子俯身附耳,年輕俊朗的臉還帶著笑——“去死吧?!?/p>
阿古猛地從夢魘醒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卻越喘越難受,忙將枕下的藥摸了出來吞服。過了許久,才覺身子不再發(fā)抖??擅~頭,卻已全是冷汗。
她驀地干笑,好像笑就不會(huì)怕了。
笑著笑著,又覺虛脫,便又重新躺了回去。她冷冷盯著蚊帳,想不通為什么當(dāng)初會(huì)覺得那種甜言蜜語很受用。興許因?yàn)槭巧倥楦]初開,才十六而已,自小就被父親捧在手心上,不曾受過半點(diǎn)苦,總覺世上無惡人。如今想想,真是惡心得要吐。
“阿古姐姐,薛三爺來了?!?/p>
她應(yīng)了一聲,緩緩起身穿衣,梳好了發(fā),這才出來。
薛晉一見她,眉頭微攏,“阿古姑娘身子不舒服么?”
阿古抬眼看他,說道,“午睡夢魘罷了?!?/p>
薛晉恍然,微微笑道,“不問世事一直待在山中的人竟然也會(huì)做噩夢,該不會(huì)真是被鬼壓床了吧。明明酒樓有那么多,接你來京,途經(jīng)這里,你卻偏要住這里,看來果然該換一個(gè)?!?/p>
“既然住下了,也是緣分,沒必要再換?!卑⒐呸D(zhuǎn)而問道,“薛三爺來這里做什么?”
“你瞧,我差點(diǎn)忘了正事?!毖x話落,旁邊仆人已遞去一張請(qǐng)柬。
阿古接來一瞧,“游船?”
“對(duì),三層的樓船,有一二百人同游。會(huì)順著翠峰夾道而下,兩岸桃花綿延百丈,僅有這幾日可見。”
“聽著有趣,可會(huì)中途停靠?”
“會(huì)停半個(gè)時(shí)辰,讓人上岸觀賞桃花?!毖x見她有去的意思,笑道,“難得發(fā)現(xiàn)酒翁也有喜歡的東西?!?/p>
阿古淡聲,“我并不是喜歡桃花,只是摘了桃花拿去釀白芷桃花酒,倒是不錯(cuò)。”
白芷苦,桃花也苦,只是想想薛晉就覺口中苦澀,“那樣的酒有什么好喝?”
“我自然有法子除了那苦味?!?/p>
薛晉點(diǎn)點(diǎn)頭,嘆道,“也對(duì),你可是南山酒翁,誰又比你懂酒。那明日辰時(shí)我來接你?!?/p>
“好?!?/p>
阿古還未進(jìn)去,薛晉想起事來,又道,“我六弟和七妹也會(huì)去。”
只見倩影微頓,并未見她回頭,聲音略低,仍是只答了一字——“好。”
——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