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澤望著靜初模樣，像小時候那樣輕撫她的秀發(fā)?！办o初，我們都知道子昭為人，這是圣旨賜婚，也怪不得他。好在大哥也只是與子昭有個口頭之約，做不得數(shù)。今后二哥定會為你尋段好姻緣?！?/p>

青梅之情付諸流水，海誓山盟轉(zhuǎn)眼成空。沈靜初心內(nèi)不由凄然，今生再難信什么允諾。將十六年來的種種思憶一遍，最終狠狠心葬在無人得知的角落里。

“二哥，我累了?！睖\淡開口卻是一道逐客之令，沈凌澤暗中嘆息，一母同胞，靜初表面看似平靜，但內(nèi)心卻有著一道再難彌補的傷疤?！澳呛茫愫煤眯?。二哥明日再來看你。”

珠簾晃動，高大的聲影越行越遠(yuǎn)。沈靜初揮手遣退廣月淡云二人，獨自一人清靜。

“廣月姐姐，你說小姐不會想不開吧?！钡普驹谧呃壬贤o閉的房門，擔(dān)憂地問。廣月?lián)u搖頭，“小姐這次是真的被方公子傷了心。只不過，她也不是尋常的女兒家，再怎么樣也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我們就讓小姐一個人清靜一下吧?！?/p>

清冷的月色透過窗檻灑落滿室，堪比那層層的軟煙帩羅紗飄舞在空中，增添了一番朦朧而夢幻的美好。推窗望月，任憑寒風(fēng)吹進(jìn)脖頸，不時夾雜著純白潔凈的雪花。伸開素白的手掌，接住飄搖下墜的瑩白，看著它漸漸在掌心化為一灘水，最終消逝不見。無論多么惦念的東西，最終都會如同不經(jīng)意間降臨的一場大雪一樣，最終在天地間再找不到哪怕是零星的痕跡。

一連幾日，沈靜初的表現(xiàn)太過于平靜，以致于淡云廣月二人懷疑建康城中的那場喜事仿佛未曾發(fā)生過一般。沈靜初每日所做也不過是陪沈母聊聊天，偶爾去廟里上個香。

轉(zhuǎn)過年來，靜初已經(jīng)十七歲了。原本的閨中密友都已許了人家，唯獨她，對于說親一事一直冷冷淡淡的。

“姐姐，我娘家那邊有一個侄兒，是圣元六年的探花，如今在少府混了個官職，人那是品行好，樣貌好，只不過這兩年來在帝都沒少忙活，因此誤了姻緣。如今看來倒是上天為我們家大姑娘準(zhǔn)備得一段姻緣，兩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必不會虧待了大姑娘。姐姐，你看如何？”退親鄭家的事再加上方少謙另娶，丹陽城內(nèi)竟沒有了適合靜初的青年才俊。周氏正好想起自己母家的侄兒，便在沈母面前提了一下，想兩家來個親上加親。

沈母想到自己在靜初這個年紀(jì)時，已經(jīng)生下了沈家長子沈凌宇。而靜初婚事如今連影都沒有，心里也是十分焦急。這時聽周氏一提，她娘家竟有如此杰出的兒郎，不由起了這個念頭。“聽妹妹這么一說，我們兩家若是能夠來個親上加親，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母親?！鄙蜢o初接簾進(jìn)來，見沈母與周氏相談甚歡，“母親與二娘談些什么呢，看把您給樂的，嘴巴都合不起來了?！?/p>

沈母將靜初喚至身邊坐下，拉著她的手：“今個兒你二娘給你介紹了個合適的人，如今你的年紀(jì)也不小了......”

“娘，孩兒還沒在您身邊盡夠孝道呢，不打算嫁人?！鄙蜢o初打定主意，終生陪伴在母親身邊，因此再無嫁人的念頭。

沈母聽到這話，不由板起臉來教訓(xùn)道：“你這是什么話，女兒家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這事用膳的時候娘親就和你大哥提一下，讓他找個時間去汾陽一下?！?/p>

晚膳時分，沈母便對沈凌宇提及這茬。原本沈母等著長子的一句話，好定好獨女的終身大事，卻不料到沈凌宇沉著嗓子宣布：“今日郡守大人讓我去了府衙一趟，說是上面有旨意要靜初進(jìn)宮參加選秀?！?/p>

“朝廷法度不是說秀女年齡要在十三歲至十六歲之間嗎？靜初今年都十七歲了，上面怎么會讓她進(jìn)宮？”沈母詫異道。

“娘親，確切的說靜初今年還叫十六，四月里才是她的生辰。所以靜初如今尚未過選秀的年齡?！鄙蛄栌罱忉尩?。上次選秀，靜初因為年齡不夠錯過了，如今她的年齡有些偏大，原本以為不會在入選之列，誰知，竟還是無法逃脫那入宮一行。依靜初的樣貌，怕是要留在宮中了。

“那就說靜初已經(jīng)訂好親事了，怎么說我也不能讓靜初進(jìn)宮去。宇兒，靜初是你看著長大的，你不能讓她往那個火坑里跳啊?！比羰堑り柵缘娜思?，對于能夠入宮伴駕之事，定是欣喜之至?？缮蚣覅s偏偏不愿女兒受那等深宮寂寞之苦，不求那極頂?shù)母毁F，只衣食無虞即可。

沈凌宇眉頭微微擰起，看郡守的反應(yīng)，靜初入宮之事并不是按照往常的慣例，倒像是有人特意關(guān)照過。如此一來，卻是難上加難。

“大娘，這么一來卻是為難了大哥。欺君之罪，沈家擔(dān)當(dāng)不起?！逼饺绽锕蜒陨僬Z的沈凌川嚴(yán)肅道，若是容易解決的話，想必沈凌宇早就辦妥，也不至于皺眉了。這幾年來，沈凌宇執(zhí)掌沈家，無論多大的事，都未曾見他如此為難過。

回至房內(nèi)，靜初一臉愁悶，她并不想入宮，過著金絲雀般的生活?？吹阶郎系募糇樱膬?nèi)不由打起了主意，若是自此遁入空門，也不必為這世上紛紛擾擾之事所煩了。拿起剪刀，輕撫著如瀑般的青絲，閉上眼睛?！澳闳羰遣活櫳蚣疑舷碌乃阑?，盡管剪！”飽含怒氣的聲音在空中一激蕩，手中剪子不由脫落地上。

沈凌川站在門口，目中飽含諷刺之意，“我真希望沒有你這么沒出息的姐姐?！?/p>

曾幾何時，比自己小兩年的四弟竟也長得高大起來，眼中也多出了幾絲自己沒有看懂的意味。“你落發(fā)出家，這事就能輕易平息了嗎？且不說大娘為你傷心落淚，沈家更會背負(fù)上抗旨不尊、藐視皇威之名。到時候，什么丹陽望族，分崩離析只怕是旦日之間?！?/p>

“你若是沈家女兒，便不該違了這圣命。若是不喜宮中生活，大可清心寡欲不與那鶯鶯燕燕相爭，坐等幾年之后遣散出宮?！?/p>

說完之后，沈凌川絲毫不掩飾心中的厭惡，拔步便走，仿佛這拒霜院是什么不堪的所在。

靜初心內(nèi)漸漸平息，或許這次是自己添麻煩了吧。沈家養(yǎng)育自己十七載，自己不能不管不顧。命淡云提好燈，靜初邁向沈凌宇的書房。東邊院子里并沒有過多的裝飾，只是幾棵需兩人合抱的古木顯示出沈宅的年歲久遠(yuǎn)。書房之內(nèi)，還閃爍著燈火，投射在窗上一個伏案的人影。

“大哥，”推門進(jìn)入，靜初便看見沈凌宇放下手中的狼毫，等著自己步步走近?！拔蚁胪?，你不必為我的事為難，我......進(jìn)宮便是?！?/p>

沈凌宇盯著靜初，良久才說：“如此甚好。你這幾日可盡情游玩，若是缺銀子，可去賬房去取?！?/p>

在丹陽桃花盛開的時候，靜初坐上了通往建康的馬車。沈家大小都在門前與靜初惜別，靜初特意看了眼沈靜瑤與沈凌浩這兩個還未長成的弟妹?！按▋耗?？怎么不見他?！鄙蚰敢娚蛄璐ú辉谘矍?，出聲問道。

“算了，”靜初止住去尋沈凌川的下人，他不一定想見自己。每次與四弟見面，都會受他一頓譏諷，如今臨行，還不如不見，免得心生煩亂。登上馬車，掀開簾子進(jìn)入，終是沒有發(fā)現(xiàn)門邊不經(jīng)意露出的一片藍(lán)色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