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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曾三顧定北侯府,讓季淮安娶我為妻。
可任我說破嘴皮,他卻毫不動(dòng)搖。
京中有人笑我不知羞恥,絲毫不顧及女子名聲;
也有人贊我肆意妄為,總歸為著自己喜歡的爭上了一爭。
1
馬車穿過長街,只余下?lián)P起的塵土。
這是我第三次登定北侯府的門。
曾有明君三顧茅廬只為請賢臣出山,今日我三次登門只為讓將軍娶我為妻。
我還未至府門,定北侯府的管家便賠著笑迎了上來,似乎早已料到我會來。
「今日侯爺不在府中,宋姑娘還是先回去吧?!?/p>
微風(fēng)輕拂,吹亂了我鬢邊的細(xì)發(fā),我捋了捋,并未因著吃了閉門羹而感到不快。
「有勞您通傳一聲,今日我來,是帶著陛下圣旨的?!?/p>
我聲音平常,不疾不徐。
管家卻斂了笑意,忙進(jìn)去通傳了。
不過一小會兒,他便又一路小跑出來,迎著我進(jìn)門。
季淮安今日身著玄色錦袍,劍眉斜飛,目若朗星,最是光風(fēng)霽月。
「宋姑娘,陛下有何旨意?」
「圣旨還未到,我今日前來,是想與將軍......」
他聞言蹙眉,態(tài)度疏離,未等我說完便先出了聲。
「宋姑娘可知假傳圣旨,乃是死罪?!?/p>
我并未假傳,圣旨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只是我總想著,若是能在圣旨到來之前,讓他親自允了娶我,這樣才算圓滿。
2
瞧著我眼眸微紅,手絞著帕子,他到底是不忍。
「宋姑娘驚才絕艷,如朗朗星月,為何執(zhí)著于我一人?」
我驀然抬頭,瞧見他眼中的那一絲不忍。
「我知將軍少時(shí)失去雙親,前些年撫育你長大的祖母也已仙逝,如今只剩下自己?!?/p>
「我幼時(shí)喪母,父親也因病去了。如今寄居于上京外祖家中,整日惶惶不可終日?!?/p>
話落淚流,我扯著帕子拭淚,還不忘偷偷瞧季淮安的反應(yīng)。
我說的話不實(shí),外祖一家待我最好不過。可我那位在宮中做寵妃的姨母說,男人最是見不得女子落淚。
季淮安輕聲嘆了口氣,還想再說。
「我傾慕將軍,登門求婚已經(jīng)在京中傳遍,好人家的兒郎定然也不會再對我生出想法。」
「我懂將軍的顧慮,可是無論如何,我的處境都不會差過今日了?!?/p>
他來來回回,不過是那些拒絕的話,我都聽得耳朵生繭了。
姨母教的這招果然好用,她為我求的那道圣旨也是沒有派上用場。
季淮安沉思良久,擺了擺手,終于是松了口。
3
浮云卷藹,明月流光,定北侯府的云都是如此好看。
我回去的馬車之上,思緒良多。
想我三次登門,終于得償所愿了。
初聞季淮安回京消息,我央了外祖母讓我出府,往日里我最是不愿出府的。
我讓馬夫驅(qū)車來了定北侯府,卻沒見著季淮安,只讓管事通報(bào),沈太傅外孫女宋家歸云傾慕將軍已久。
定北侯府位置不偏,時(shí)常有來人經(jīng)過,我聲音不小,恰好周遭路人都能聽到。
于是第二日,我上門表傾慕之心的消息便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gè)上京。
季淮安未及弱冠便一戰(zhàn)成名,鮮衣怒馬,少年英雄。偏生相貌還生得極好,面若冠玉,不似武將,倒像世家的溫潤公子。
是上京多少好姑娘的夢中兒郎。
可同我這樣大膽之人,卻是沒有。
翌日,定北侯府遣了人過來傳話。
「承蒙宋姑娘厚愛,只是季某以身報(bào)國,決計(jì)此生不再娶妻?!?/p>
傳話的嬤嬤還說,季淮安無心娶妻,只怕是辱了我的清名。
外祖母摩挲著我的手,長吁短嘆。
「你若是當(dāng)真喜歡,我便讓你外祖父替你再爭上一爭。」
我搖了搖頭,靠在外祖母肩頭,嗅著兒時(shí)便最愛聞的味道。
外祖母輕輕拍撫我,溫聲寬慰。不知她是不是想起了那個(gè)早逝的女兒。
4
那日下著大雨,我再次登門。
衣角沾了泥濘,有些狼狽。
我走進(jìn)定北侯府,只見院落極大,卻有些冷清。院中種下的梧桐,被雨打得四處飄搖,葉落了許多。
季淮安見我打濕的裙角和鬢發(fā),讓底下人端了姜湯給我。
「宋姑娘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我傾慕將軍,特來求嫁?!?/p>
此言一出,除卻我,周圍人全部變了臉色。
季淮安喝茶的手頓住,有些無奈地望著我,到底還是沒失了耐心。
「我已經(jīng)同姑娘說過,此生絕不娶妻?!?/p>
「姑娘金尊玉貴,莫要在我身上浪費(fèi)精力了。」
「我自幼跟著明月先生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德容言功更是宮里頭的嬤嬤教的,十二歲便接管家中庶務(wù)。將軍若是娶我為妻,定然不會成為將軍的累贅?!?/p>
「我知姑娘千好萬好,可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說不定哪天人就沒了,如何敢耽誤姑娘大好年華?!?/p>
季淮安說到最后,不難看出眼底落寞。
縱使我再如何分說,他都命人將我送了出去。
我二次登門的事,又傳遍了上京,就連宮中的姨母都聽說了。
她召我入宮,說若是季淮安再不愿意,便去陛下面前求一道圣旨,無論如何他總不敢抗旨的。
只是她也勸我,如今邊境尚不太平,為武將妻,極有可能搭上此生。
5
大婚那日,我從外祖家出閣。
外祖母將父母留下的都給我做了嫁妝,舅父和姨母又添了許多,當(dāng)真是十里紅妝。
我下轎之時(shí),因著紅蓋頭攔住了視線,一個(gè)踉蹌險(xiǎn)些摔倒。
好在季淮安及時(shí)將我接住了,復(fù)又牽住了我的手。
我低頭瞥見他著大紅喜服,心中亦是歡喜。
我只聽得管弦絲竹、觥籌交錯(cuò),并未瞧得外面是何光景。
季淮安還在待客,我在房中聽著喜嬤嬤的教導(dǎo),大多是外祖母和舅母教過的東西,我聽得百無聊賴。
「你們都先下去吧?!?/p>
一嬤嬤走了進(jìn)來,將旁人都遣了出去。
我聞到了芙蓉糕的味道。
嬤嬤過來扶住我,聲音溫和,不難聽出話中的愉悅。
「少夫人,少將軍還在前廳待客,想著您今日未曾用膳,特意吩咐了我?guī)└恻c(diǎn)給您墊墊肚子?!?/p>
今日卯時(shí)我便被喚起來梳洗打扮了,除卻青竹偷偷塞了兩塊糕點(diǎn)給我,到現(xiàn)在還尚未進(jìn)食,著實(shí)有些餓了。
可我尚有顧忌,新娘蓋頭需夫婿來揭,這般實(shí)在不合禮數(shù)。
「嬤嬤,待夫君揭過蓋頭,我再吃吧?!?/p>
「少將軍說了,侯府如今沒有長輩,亦沒有那么多禮數(shù),你且安心?!?/p>
季淮安想得倒是面面俱到。
我小心翼翼揭開蓋頭,嬤嬤正喜笑顏開地瞧著我。
「少夫人當(dāng)真絕色?!?/p>
聽得她如此盛贊,我臉頰倏地一紅。
嬤嬤一邊瞧著我吃東西,一邊怕我無聊,絮絮叨叨地說著季淮安的事。
我才知嬤嬤姓向,是季淮安的乳母,如今替他管著府里的家。
6
聽著季淮安走過來的聲音,向嬤嬤退了出去,我將蓋頭放下,又端坐在榻上。
風(fēng)挾著一絲酒氣,季淮安挑起我頭上的紅蓋頭,眼里有一瞬間的怔神。
他今日一襲紅袍,青絲束在腦后,韶光流轉(zhuǎn),出塵絕艷。
「你這是何苦?」
我瞧著他,莞爾而笑,裝作不懂。
「嫁給將軍,不苦?!?/p>
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我瞧,良久才深深嘆了口氣,從桌上取來合巹酒。
「如今你已嫁我為妻,這侯府就是你的家了,往后你盡可自由了。」
想來他還是念著我寄人籬下,恐我在侯府無法肆意而為。
「宋家歸云,你執(zhí)意嫁我,可我身為武將,怕是不能給你尋常夫妻那般琴瑟和鳴,只能將定北侯府盡數(shù)交由你,若他日我戰(zhàn)死沙場,無論你是孑然一身,或是另嫁他人,總歸有了傍身的財(cái)帛?!?/p>
他話音剛落,我纖纖玉指便輕輕覆在他的唇上。
「大婚之日,將軍說這些,總歸是不吉利的?!?/p>
見我雙眼微紅,他也有些動(dòng)容,不自然地對我致歉。
他站在窗前,望著紅布微動(dòng),燈火通明。
生逢不太平的時(shí)候,從軍之人的歸宿大多如此。
7
第二日一早,在我身旁和衣而眠的季淮安早已不知去向。
我將青竹喚了進(jìn)來,伺候我梳洗。
侯府雖然沒有長輩,但總也不好太過怠慢。
想著用過早膳,侯府的人定會前來拜見,于是帶著青竹去了向嬤嬤的住處。
向嬤嬤見我到來,意外極了,放下手中在縫補(bǔ)的衣物,忙起身請安。
「少夫人?!?/p>
我急忙將她扶住,今日本來就是前來見她的,又如何能讓她向我行禮。
「宋氏歸云見過嬤嬤?!?/p>
我堪堪朝著她行了一禮,向嬤嬤惶恐至極。
如今侯府沒有長輩,若說與季淮安感情最深的,便是這個(gè)從小帶著他長大的嬤嬤了。
「少夫人怎可屈尊降貴向我見禮,這于禮法不合?!?/p>
「嬤嬤,比起禮法,我更重情義。」
我拉住嬤嬤的手,輕輕拍了拍,以表寬慰。
向嬤嬤是季淮安母親身邊的老人兒,更是他的乳母,這些年家中長輩陸續(xù)離去,只有她始終留在侯府,替他支撐起一個(gè)家。
說句不敬的,她是將季淮安當(dāng)成自家孩子的。
嬤嬤眼里含淚,聞言終是忍不住了。又急忙挽起袖子擦了擦淚水。
「瞧我,這樣大好的日子,偏還要落淚。」
「如今得了這樣好的少夫人,夫人在天之靈,也可放心了?!?/p>
8
我用過早膳,見了府中眾人。
問了府里的管家,才知道季淮安去了武場。
陛下念著他新婚,特意讓他在京中多留了些時(shí)日。
我到武場的時(shí)候,季淮安正挽著弓,眼睛直直盯住靶子,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
百步穿楊,正中靶心。
「夫君?!?/p>
四周人都望向我,季淮安也瞧見了我,小跑過來。
「你怎么來了?」
如今入了夏,他額頭沁出了細(xì)汗。
我掏出手帕,微微踮腳替他擦拭。
他愣住,一時(shí)沒有反應(yīng)過來,待到回過神后,我已經(jīng)收回了帕子,盯著他笑意盈盈。
旁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卻礙于季淮安,只敢小聲議論。
「聽管家說夫君來了武場,午膳也不回府用了,我便帶了些小食,過來瞧瞧?!?/p>
我將點(diǎn)心從食盒中取出,挑了個(gè)陰涼之處坐下,并未有離開的意思。
季淮安卻左右不自在,不是射歪了箭,就是記錯(cuò)了招式。
「你若是覺得無趣,可以先回府。」
他終究是沒忍住,走過來對我說。
我搖搖頭,堅(jiān)持不走。
他嘆了口氣,無奈的意味彌漫在空氣之中,卻也拗不過我,待到日頭西落,才伴著我一道回了府。
9
大婚第三日,是出嫁女歸寧的日子。
我本是宛州人氏,實(shí)在偏遠(yuǎn),加之雙親過世,實(shí)在沒有再回去的必要了。
外祖母一早就遣了人來,說闔府上下等著我與季淮安回去用午膳。
她是怕我思念雙親,又不好意思前往舅父家,才借了個(gè)理由。
我們到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日上三竿。入了夏的天氣有些熱,可舅父舅母仍在府門口等候。
季淮安先下馬車,自然地伸出手扶住下馬車的我,舅父舅母見此情景,眉開眼笑,忙迎了上來。
外祖父不由分說便拉著季淮安下棋,對弈之下,對這個(gè)外孫女婿更是疼愛到無以復(fù)加。
外祖母咳疾又重了,卻還是一味關(guān)心我是否過得好。
我提前告知過季淮安的偏好,一桌子的菜都是舅父舅母為我們精心準(zhǔn)備的。
酒過三巡,季淮安都有些醉意,我們回程的路上,他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
「不難看出太傅一家,對你極為愛重?!?/p>
他冷不丁出聲,倒是將神思恍惚的我嚇了一跳。
「外祖一家,對我是極好的?!?/p>
「那為何還稱寄人籬下,惶惶不可終日?!?/p>
謊言被戳破,我臉上布上云霞,比之他醉酒的臉也不遑多讓。
如今娶都娶了,饒是后悔也來不及。
「當(dāng)日為了讓將軍同意,略施了小小手段?!?/p>
10
在侯府樂得清閑自在,我命人尋了些京都不常見的花花草草,放在了院中。
季淮安大多數(shù)時(shí)候都在邊關(guān),除卻年節(jié),難得回來。
底下人也沒有閑心侍花弄草,只種了些容易養(yǎng)活的樹,整個(gè)府中竟難得找到幾株合時(shí)宜的花。
我倒也不愛花,只是瞧著便讓人歡喜,更有生氣。
我?guī)Я藥讉€(gè)丫鬟,親自將花種下,一片歡聲笑語,就連嬤嬤都不禁感慨,多年沒有過這樣的熱鬧了。
季淮安走過來的時(shí)候,我臉上還有未擦拭干凈的土,一手拿花,一手持鍤。
他見我這般模樣,先是一怔,隨即抵唇忍笑。
「夫君笑什么?」
難得見他笑,我也不自覺嘴角上揚(yáng)。
他沒回答,卻走過來替我輕輕擦去不經(jīng)意間蹭到臉上的泥土。
第一次這般親近,倒是讓我紅了臉,昔日三次登門求嫁的勇氣不再。
她們有眼力見,急忙退了下去,只余下我與季淮安兩人。
「阿兄替我尋了些不常見的花草,我想著種在院中,瞧著就讓人歡喜?!?/p>
「夫君會不會不喜?」
我忽然想到,侯府難得見到花草,會不會是季淮安不喜歡的緣故,若是如此,那我將院中種滿花草,就是得不償失了。
「我喜歡的?!?/p>
「況且你如今掌管侯府,你愿意怎樣做便怎樣做?!?/p>
舅父想著我愛吃桃,就讓阿兄送了幾株桃樹過來。
我央著季淮安同我一塊將桃樹種在院中,想著日后再扎個(gè)秋千。
他也不推拒,接過我手中的鍤就開始彎腰干活。
「我曾經(jīng)讀書時(shí),見到夫妻二人在庭院之中種下枇杷,今日我與夫君一同種下桃樹,可見也是一段佳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