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煜語重心長道，“云齊，宸和郡主將你托付給我時，你才十歲，六年過去，外界說你一點長進也沒有，我是不信的。到底遇到了何事？”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純黑色的眸子對上她淺色的琥珀色眼珠，看不出一絲雜質(zhì)。

姜云齊知道二人都有秘密，對他除了愧疚、抱歉、欣喜之外，也不敢過多的信任他。

他心思太深。

對她的心思也是深不可及。

但她以后要做什么，也決計瞞不住他。

姜云齊閉上了眼。

“我討厭那對母女，討厭姜國公府中的一切，甚至討厭京城世家中的很多人，而且我最討厭那個人——沈臨風。我不僅討厭他們，更想弄死......”

她不加掩飾地說出自己的目的，但最后提到禮王的姓名時，莘煜眼眸倏地凍住，抬手越過了二人之間的茶幾，手心蓋住了姜云齊嫣紅的嘴唇。

“大膽。知道說這話會招來殺身之禍嗎？”

莘煜的語氣有幾分急促。

“師父，你逾矩了?！?/p>

姜云齊卻無比冷靜。

莘煜啞然，這句話的殺傷力顯然比她剛才那一長串的剖白還要大，他收回手，猛地咳嗽起來，一聲一聲竟止不住。

不會又要咳血了吧。

姜云齊對此有了心理陰影，剛準備喚來屋外的丫鬟，卻被莘煜擺手制止住。

她給他端了杯溫茶遞到唇邊，他喝下以后，咳嗽才漸漸止住。

過分蒼白的臉龐卻因此染上一層不易見的紅暈。

“師父不用擔心，這話除了你，我絕不會對任何人說，希望我們能合作。”

莘煜“撲哧”一笑，仿佛姜云齊說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合作？我一介文臣，無牽無掛，合作什么？我受故人之托，才會用心教導你，對你諸多照顧，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姜云齊沒有被他這番話給嚇到，而是忽然換了個話題，

“師父吃了多少年的藥怎么總也不見好？天下名醫(yī)無數(shù)，師父也該往其他地方尋找，說不定有什么性格古怪的神醫(yī)隱居鄉(xiāng)下，可以治得了您的病呢？”

按照上一世的發(fā)展軌跡，三年以后，西南一帶確實會出現(xiàn)一個秋神醫(yī)，也確實可以根治莘煜的頑疾，但是這個秋神醫(yī)若能早點出現(xiàn)，莘煜的病便能好得更快，很多事情也會改變。

莘煜神色微微一動，明白這是她在示好，想作為合作的籌碼。

愛恨都寫在臉上的小丫頭也學會拐彎了。

“我可以幫你，但你必須聽話。昨日那樣的事情絕不能再發(fā)生了，不然說出去我是你老師，我都覺得丟臉。”

“我反正不怕丟臉。”

姜云齊首要目的總算達到，她吐了吐舌頭，一雙淺色眼珠子撲靈靈地亂轉(zhuǎn)。

莘煜也笑了起來。

姜云齊喚來丫鬟，上了一壺今年新出的碧螺春，二人談到了日暮，仿佛又回到了在與明山心無芥蒂的日子。

夜色闌珊。

蘇合香母女倆在房中談話。

姜云娩照著銅鏡小心翼翼搽著清露膏，額頭上月牙狀的疤痕確實一點點褪了下去。

她笑道，“莘少師的藥膏果然有效啊，可他醫(yī)術高明，怎么就治不好自己的病呢？”

“老爺說過，他的病從娘胎里帶出來的，天生的病秧子，治不好的?！?/p>

蘇合香含笑回道。

姜云娩卻不悅地埋怨了一句。

“這樣的人為什么要是姜云齊的老師，如果不是他，昨日姜云齊絕對逃不掉處罰。難道那些大臣們就輕易放過姜云齊了嗎？”

蘇合香冷笑道，“你還別說，老爺對我說，葉大人不想罷休，提了一嘴到皇上那里，結(jié)果你猜皇上怎么說？”

姜云娩不解道，“娘，你怎么還賣關子?。俊?/p>

蘇合香眉頭幾乎擰成了一個“川”字，咬牙切齒道，

“皇上居然說，小女兒家玩鬧，方才顯天真爛漫，只是小事一樁?！?/p>

連皇上聽說了都毫無反應，其他的大臣們還能追究什么呢。

姜云娩這一聽，手里的清露膏差點沒拿穩(wěn)。氣憤道，

“她不過就是仗著出身好罷了。”

蘇合香深深看了一眼鏡中的姜云娩，笑道，“你這是埋怨上娘了？”

“怎會？沒有娘就沒有如今的云娩。”姜云娩低下了頭，看不清此刻臉上的表情。

蘇合香贊許一笑，“你和渙清都是我的心頭肉，你是禮王妃，日后一定要好好提攜你弟弟當大官，你們相輔相成，一定能為娘爭面子?！?/p>

姜云娩忙笑道，“是。娘現(xiàn)在是國公夫人，滿府上下都要聽娘的。娘有沒有想到什么方法，能讓爹爹收回姜云齊的管家權？”

蘇合香得意笑道，

“這事啊，得慢慢來。”

“還有姜云舒，她一個小庶女，昨天居然敢冒出頭，她別想有好果子吃?！?/p>

提到姜云舒，蘇合香驀然想到了她的母親——安雅，曾經(jīng)她身邊的婢女，居然也爬上了老爺?shù)拇病?/p>

蘇合香怒從心頭起，立即讓侍女喊來王嬤嬤。

“安雅那賤人的經(jīng)書抄完了嗎？”

王嬤嬤回道，“回夫人，已經(jīng)抄完了，剛剛她們院子里的人送過來了。”

“拿來我看看。”

王嬤嬤立即呈上。

幾十頁抄好的經(jīng)書在蘇合香手里翻得沙沙作響，她輕笑了下，將紙張遞給姜云娩。

姜云娩會意，接過紙張的同時，她手里的胭脂盒一抖，紅色脂粉灑滿了所有紙張。

“哎呀，這就都廢了，還怎么為祖母祈福呢？”

蘇合香笑道，“這還不容易，去告訴安雅那個賤人，讓她來我院子里重新抄經(jīng)書，抄不完就別回去了。”

王嬤嬤諂媚笑著點頭。

她領了令，立刻趕去了安雅和姜云舒所在的梨花院。

......

“安姨娘，這就是夫人的命令，你趕緊隨我來吧?！?/p>

安雅似乎并不意外，她認命地點點頭，常年被蘇合香欺負的她，知道反抗也沒有用，她抬腳便走。

身后姜云舒卻追了出來。

“娘，她們欺人太甚。你好不容易抄完的經(jīng)書怎么會不能用呢？你這一去又要熬多久，我和你一起去抄吧。”

安雅眼中含淚，把姜云舒往后推了一把，“別跟來，你好好休息，我一個人去抄寫就夠了。”

姜云舒還準備說話，身邊的王嬤嬤白了她們一眼，張口打斷道，“夫人沒說讓四小姐去，她就不能去。安姨娘，請吧。”

王嬤嬤見她們兩個都不敢吱聲，又嘲諷道，

“四小姐，喊你一聲小姐，你還真以為你們是主子了？你們都是夫人的奴才，夫人讓你們做什么，你們就要做什么。大小姐那樣任性，不也得老老實實聽夫人安排嗎？”

姜云舒沉默下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娘被王嬤嬤帶走。

她們素來懦弱，又不受寵愛。

即使哪一天死了，也沒有人會在意。

姜云舒無限悲哀之際，忽然想起了王嬤嬤最后那一句話。

——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