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內(nèi)便聞兩聲咳嗽，穿過珠簾行至床榻前，年過半百發(fā)鬢灰白的皇帝坐在床上，一雙渾濁的眸子掃過二人，落在二人牽著的手上，神情緩和了幾分。

“賜座?！?/p>

殿內(nèi)公公忙搬來椅子叫二人坐下。

“你二人近來感情可好？”皇帝問。

季鴻青牽著她手未松開，神情平淡回答道：“回陛下，一切安好。”

皇帝視他，冷哼一聲，“即是安好，為何朕聽聞她近來抱恙，閉門不出，你卻不聞不問？”

季鴻青不慌不忙：“是微臣忙于政事，一時疏忽，微臣定會彌補公主?！?/p>

皇帝倏然怒道：“究竟是忙于政事，還是忙于與安陽的婚事？咳咳咳——”

他話說完，抑制不住的咳嗽起來，嚇壞了身側(cè)太監(jiān)，連忙喊傳御醫(yī)，被他止住。

姜若凌起身，做到他身側(cè)，輕撫他后背順其，“父皇莫要擔(dān)心，近來天涼，孩兒染了風(fēng)寒，怕傳染給他，這才不叫他來看望?！?/p>

她說這話時，察覺一道視線，抬眸看去，見是季鴻青眼眸幽深望著她，看不出情緒。

皇帝穩(wěn)住了咳嗽，說道：“自幼最是你叫朕省心，朕知曉你心悅他，但萬不可放縱他，一人娶兩位公主，不知曉的，還以為姜國要改姓季?！?/p>

說到后面，眼神冷冽的看向季鴻青。

季鴻青起身跪下，“微臣惶恐?！?/p>

他順從的模樣非但沒有叫皇帝平息怒火，反而怒氣更甚，指著他想訓(xùn)斥，氣的不行，渾身直顫，說不出一句話來。

姜若凌連忙安撫，又自懷中取了一小藥瓶。

倒了兩粒小藥丸在手心，“父皇，這是兒臣特意求來的參丹，快些吃下?！?/p>

公公連忙上前，用銀針測過之后，朝皇帝點頭，皇帝才接了她手中藥丸，拍入口中。

過了沒一會，氣息平穩(wěn)下來，皇帝看了眼她手中瓷瓶，道句：“此藥確實好用，哪來的？”

姜若凌莞爾，“早聞父皇身體抱恙，兒臣數(shù)月前就遣人前去尋求醫(yī)治之法，早兩日才尋到，奈何兒臣抱恙，唯恐傳染了父皇，這才等好些了才送來。”

她說著，將瓷瓶給到大公公，“此藥溫補，若遇呼吸急促便可吃上一粒，能緩解咳嗽?！?/p>

皇帝渾濁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朕這些孩兒里，竟無一人似你這般用心。可惜你是女兒身，若是男兒......”

他說一半，沒有再說下去，冷眼看向季鴻青，冷聲道：“季鴻青，貪心不足蛇吞象，做人還是要知足才是。”

季鴻青俯首，“陛下所言甚是?！?/p>

皇帝不想見他，屏退了他，留下姜若凌。

看著姜若凌如今模樣，好似透過她在看旁人，良久嘆息一聲，“若凌，這些年朕虧待了你，你可曾恨過朕？”

姜若凌半闔著眸子道：“未曾?！?/p>

皇帝凝視她許久，終是沒多說什么，賞賜了些進貢物件，送她離開。

她出養(yǎng)心殿，見季鴻青站在青石路上等她，這倒是少有的。

姜若凌笑問，“夫君不去找安陽？”

季鴻青眼中閃過一絲情緒，不留痕跡，他上前來，朝她伸手，聲音冷冽：“既是做戲，自是要做全套?！?/p>

姜若凌冷笑，沒有回應(yīng)，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沒必要和他假惺惺。

季鴻青眉頭微蹙，負手而立，“你既找到了藥，為何不與我商議，私自交給陛下？”

姜若凌記得，前世二人便有此協(xié)議，他們盼著皇帝死，又想叫她的好皇弟留個孝名，讓她去尋緩解皇帝痛癥的藥。

她當(dāng)初尋到交給季鴻青，他轉(zhuǎn)手給了姜予則，拿去給皇帝，博得孝名，半分沒提及她的作用。

對上季鴻青探究視線，姜若凌說道：“藥是剛到的，你也看出來了，當(dāng)時情況緊急，本宮若不這么做，父皇豈不是要拿你問罪？”

似是覺不夠，她又添一句：“你并非不知本宮心悅你，萬事以你為先，今日是本宮考慮不周，對不起?！?/p>

她字字句句都是為季鴻青考慮，加上放下臉面朝他認錯，饒是他覺此事不妥，也說不出責(zé)備的話來。

“下次不許再擅作主張?！?/p>

姜若凌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了句。

許是今天的態(tài)度變化讓他瞧出蹊蹺，他皺著眉頭說道：“我與安陽成親，也是計劃一部分，你莫要因嫉妒壞了大事?！?/p>

他們要奪位時候，記得將她拉進來，功成名就后，又迫不及待的將她除去，姜若凌心中厭惡，卻還是與往常一樣，“本宮自是清楚，這次是護你心切，下次不會了。”

他眉眼松動，語氣也平緩了幾分，牽起姜若凌的手，“公主......”

“季大人，公主請您過去?！?/p>

皇后宮里的宮女冒冒失失的闖來。

季鴻青神情微漾。

姜若凌不著痕跡抽回手，說道：“夫君去吧，本宮身體不適，先一步回府上，改日再去給母后請安，替本宮向母后問候?！?/p>

季鴻青點頭，轉(zhuǎn)身跟隨宮女頭也不回的離開。

青竹暗罵：“駙馬也忒不是東西。”

姜若凌橫她一眼，青竹心一緊，連忙道：“奴婢多嘴?！?/p>

“別給人留把柄?！彼龑η嘀裾f，卻是盯著左恒，這廝剛才一直盯著她，想叫人忽視都難。

上了馬車，姜若凌便又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厚重門簾晃動，寒氣灌入，她睜眸看向左恒。

“你進來作甚？方才本宮的話是耳旁風(fēng)嗎？”姜若凌并不喜他的擅作主張，尤其是她剛說過，不要給人留把柄，如今宮門前，他一影衛(wèi)擅自上馬車，若是叫人瞧見，還不知外面要如何口誅筆伐她。

左恒跪在她跟前，自懷中取了帕子，牽起姜若凌的手細細擦拭，每一根手指都不曾放過。

這只手，方才季鴻青牽過。

姜若凌盯著左恒看了半晌，抬腳踩在了他肩上，要他回應(yīng)。

左恒也不躲避，擦拭完了，將帕子收回懷里，戀戀不舍的捏了捏她手心。

他抬眸，眸子幽亮，“公主說過，要我做面首，既是面首，伺候公主有何不對？”

姜若凌與之對視，她眼眸清冷，腳下力道重了幾分，卻未踢動左恒半分。

“現(xiàn)在不是時候。”

左恒目光灼熱，“公主還喜歡駙馬？”

姜若凌挑眉，按照前世的時間線，她這時候自然還是對季鴻青一廂情愿，死心塌地。她不過重生一個月，怎就叫人覺得她對季鴻青無意了？

似是看出了她想法，左恒直勾勾望著她，眼中野性不加遮掩：“奴在公主眼里，看不到對季鴻青的喜愛了，余下的只有不耐?！?/p>

她冷笑一聲：“是又如何？你莫不是覺得本宮不喜歡他了，就會喜歡上你？”

左恒盯著她翕合的紅唇，垂下眼眸，喉結(jié)滾動，“奴會叫公主喜歡上奴?！?/p>

姜若凌撐著腦袋，睨他一眼，“本宮不喜說空話的人?！?/p>

左恒親吻她手背，“公主想讓奴做什么？”

她半闔眸子，眼底劃過水藍光輝，她莞爾，“這樁婚事不能成?！?/p>

左恒幽深眸子望她，“好?！?/p>

姜若凌輕笑。

臨近傍晚，她正圍在茶爐前閑坐，聽青竹道一聲：“公主，駙馬來了?！?/p>

她抬眸，朝門看去，恰見他夾著寒霜來，肩頭還有未化開的雪，他沒急著過來，站在幾步開外，望著姜若凌片刻。

換成以往，她瞧見季鴻青來，怕是要忍不住迎上去，如今她身形未動。

莞爾笑道：“夫君今日怎有空來看望我？可是母后那要你帶話來？”

他上前兩步，在圍爐邊入座，雙手靠著爐子烤了會，“你近來鮮少找我?！?/p>

姜若凌輕笑：“這不是母后給你賜婚，知道你忙于婚事，加上政務(wù)繁忙，不敢叨擾?！?/p>

他沉默半晌，似乎在考慮她這話是否真心，而后又想到一種可能：“公主，安陽與我成親，是為了鞏固二殿下的地位，出不得差池，你不能意氣用事?！?/p>

語氣帶著幾分警告。

姜若凌壓下心中怒火，面上風(fēng)輕云淡，“夫君此話怎講？你今日一再強調(diào)你二人婚事，是擔(dān)心本宮有心壞你們好事嗎？”

季鴻青沒說話，意思明了，他就是這么想的，畢竟沒人比他清楚姜若凌有多喜歡他，又有多瘋。

這種事情她做得出來。

但心里這么想是一回事，他不會直接說出來，以免壞了和氣。

姜若凌垂下眼眸，也半晌不言。

安靜的過了頭，只有火爐里的木炭在火光舔舐下發(fā)出細小的噼啪聲。

季鴻青抬眸，才發(fā)覺姜若凌不知何時紅了眼梢，眼中噙淚，將落不落。

他眉頭微蹙，不等他開口，就聽姜若凌道：“本宮縱然心悅你，也萬不會毀你婚事，夫君大可放心，若是只因這事來，本宮記下了，夫君早些回去休息?！?/p>

他眉頭舒展開，“我剛才所言，也是皇后的意思，她知曉了你擅自將參藥給陛下一事，對你心存芥蒂，待安陽入府，叫你將中饋交給她管，你也好落個清閑。”

姜若凌反問：“皇后怎么會知道？夫君還在為這事怪我嗎？我當(dāng)時真是一時情急，已經(jīng)誠心與夫君道歉了，夫君為何不信我？”

他沒說話，臉色有些不好看，只交代她好生修養(yǎng)，不加停留的離開，不知是心虛還是耐心耗盡。

待他一走，姜若凌神情又恢復(fù)了平淡，好似他不曾來過，爐中火光在她眼眸里跳躍。

青竹嘲弄：“他臉倒是大，公主重金耗時求來的參藥，作甚要給他們借花獻佛？”

秋菊：“呵，他們可是大忙人，只忙著奪權(quán)，哪有空管陛下死活，獻藥不過錦上添花?！?/p>

姜若凌聽二人一唱一和，沒有回應(yīng)。

二人看了姜若凌神情，交換了眼神。

青竹安慰道：“公主莫要為駙馬傷心，只要陛下那邊記得公主的好就夠了。”

“他當(dāng)然要記得?！苯袅鑺A了一小塊木炭，添進了爐中，問：“昨天嚼舌根的丫鬟怎么樣了？”

秋菊：“她逢人就說你因駙馬要成親一事不爽，與影衛(wèi)媾和?！?/p>

末了，頗有些咬牙切齒，“錦苑待她不薄，卻養(yǎng)出這么個白眼狼！”

姜若凌輕笑：“隨她說，無需制止?！?/p>

“我的好皇妹等不及要看笑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