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戰(zhàn)蘭茵

藍錦親自帶著大部隊來勢洶洶，南軍一邊進行猛烈進攻，一邊又狀似無意地撤退，直到把他們引到蘭因海岸邊。

錢副將道：“將軍真是神機妙算，南軍果然想從水上逃走，末將早已備好船只，定將他們?nèi)繗灉??！?/p>

洛璟塵帶著他那半真半假的笑意，貌似贊許地對錢副將點了點頭，又及時側(cè)了下身子。

“嗖”地一聲，一支箭穿云而來，正好與他擦肩而過，射死了他身后站著的一名小將。

藍錦囂張地對他吶喊，“洛璟塵，聽說你封王了，本將特意相賀！”她收了弓，上了船，船只駛離，與追擊它的北軍船只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天氣晴朗，微風(fēng)和煦，天空是琉璃一般的湛藍，大海是微波粼粼的深藍，在一望無際的盡頭海天相接。

洛璟塵是個顏控，連貼身侍衛(wèi)都要選擇長得好看的。藍錦是第一個長得丑卻讓洛璟塵充滿興趣的人，尤其是在這樣的令人心曠神怡的天氣和景色里，一顆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心蠢蠢欲動。

“藍將軍莫要猖狂！”他大喝一聲，提起輕功，穩(wěn)穩(wěn)地落在甲板上，跟隨船只而去。

洛璟塵從小都計劃著怎么贏，這次計劃著怎么輸，覺得親自經(jīng)歷一番不失為增長經(jīng)驗的好機會。

南軍在前面逃，北軍在后面追。海上作戰(zhàn)主要依靠弓箭，藍錦顯然早有準備，以遁甲和蒲草相擋。北軍士兵有樣學(xué)樣，也拿出了蒲草，南軍卻突然換上了燃起了火把，帶著火苗地箭矢嗖嗖射過去，點燃了敵軍好幾艘船。

“是不是傻！”錢副將朝著后面的幾艘船破口大罵。

洛璟塵始終抿著嘴，一語不發(fā)地望著黝黑瘦小、神采飛揚的藍錦，等待著他來驗證自己的猜測。

藍錦想燒毀他們的船只，做成打算逃走的假象，引他們來追。這一點，洛璟塵想到了。

藍錦想跟他們同歸于盡，海上作戰(zhàn)，同歸于盡最好的辦法就是撞船。洛璟塵雖然準備輸，但也不想輸?shù)锰珣K，藍錦有十幾只大船，他便準備了三十只更大的船，真要撞了，北軍也能留存下大部分實力。

此時，兩軍的船只已經(jīng)行駛了很遠了，藍錦依然沒有下令撞船，洛璟塵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剛才在岸上看到的天空還是喜人的湛藍色，現(xiàn)在開始變得灰蒙蒙的，云層越積越厚，海水也不如岸邊那般平靜。船只駛過墨藍色的海水，卷起一層層潔白的浪花。

洛璟塵皺眉，大晴天的，總不會下雨吧？

他伸出一只手，一滴沉重的雨點落在他修長白皙的指尖。環(huán)顧四周，海霧茫茫，竟然真的下雨了。

老天根本沒讓留給他們做準備的時間，一陣狂風(fēng)呼嘯而過，將筆直站立的士兵刮了一個趔趄，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從天而降，風(fēng)雨漫卷蘭因海。

藍錦望著漫天風(fēng)雨笑得燦爛，顧青羽對天象真是算無遺策啊。

“收帆！”他們踩在被風(fēng)吹得左搖右擺的船上，焦急地吶喊者，嚎叫著，人與人撞在一起……陷入一片混亂。

藍錦打了個手勢，“撞船！”

他不動如山地立在風(fēng)雨中，任大雨酣暢淋漓地拍打在臉上，神情里有一種即將脫離苦海的痛快。

“瘋子！”洛璟塵盯著冒雨駛來的船只，張開雙臂，足尖輕點，掠過十幾米的海水，奔向距離他越來越近的、站在船頭拔劍的人。

刀劍相接，呲出一陣火花，很快又被漫天風(fēng)雨壓下，就連兵器急促的碰撞聲都聽不太清楚。洛璟塵隔著劍逼近他，聲音低沉：“你算好了要所有人葬身于于此？”

“是啊，”藍錦眼神狡黠，洋洋得意：“辰王殿下能中了我這點粗劣算盤，也是本將沒想到的?！?/p>

洛璟塵冷哼一聲，若非本王故意中你的計，怎會讓你得逞。

沉重的戰(zhàn)甲與刀劍折射出陣陣光芒，他們像兩只自由翱翔的海鷗，在風(fēng)雨如晦的海天之間起舞對決。高手過招，招招不讓，仿佛著天昏地暗是被他們攪和出來的。

兩軍士兵們混戰(zhàn)在一起，喊打喊殺聲不絕于耳。

“船漏水啦！”

“這艘船也漏了！”

大軍殺紅了眼，天空中落下的雨是透明的，從船上流到海里的卻是殷紅的，一片一片地混入墨藍色的海水里，仿佛想將這片大海染成血色。

十幾米高的浪頭打來，船原地轉(zhuǎn)了半圈，藍錦和洛璟塵站在船頭受到的力格外大。趁著船身歪斜，洛璟塵借勢一推，準備將藍錦推下船頭。藍錦情急之下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將他也扯了下來。

即將墜海時，洛璟塵一腳勾住了桅桿，右手手腕被身子橫在海面上的藍錦緊緊抓住。

“放手！下去！”

“休想！”

風(fēng)雨聲勢浩大，噼里啪啦地砸在搖搖欲墜的船上，烏云厚的仿佛要掉下來將所有人無情地吞噬。

“將軍！”藍錦有難，士兵打算伸手相救，但是藍錦離得船太遠，根本夠不著。要救藍錦必須先把洛璟塵拉上來，但即便洛璟塵救上來了，藍錦也不一定能救得上來。

藍錦依然一只手死死地抓著洛璟塵的右手，單薄的身軀朝那名士兵喊道：“別管我，把洛璟塵砍了！”

士兵有些猶豫。

“快動手！”藍錦催促。

洛璟塵單只腳勾著桅桿，皮靴上已經(jīng)滲出一層層血跡，快要撐不住了。他恨聲道：“藍錦，你何苦為南國賣命至此！”

話剛說完，洛璟塵的余光看到船上士兵的刀舉了起來，正要朝著他砍下來。

他一把撈起藍錦，藍錦的身體并不沉重，在空中劃了一個凄美的弧度后，重重地砸在船上持刀的士兵身上。

洛璟塵點著桅桿，接著力度在空中飛快地旋轉(zhuǎn)幾下，終于落回船上。剛剛掄藍錦那一下子用了猛勁，他蹙眉揉了揉右手臂，關(guān)節(jié)脫臼了。

藍錦艱難起身揉了揉腦袋，剛剛被他摔得這一下可不輕，正好砸傷了頭。他對那名士兵說：“別管我了，自求多福吧。”

舉目四周，血海茫茫，活著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既有天災(zāi)，又有人禍，能逃出去的希望微乎其微。

原本浩浩蕩蕩的幾十艘船，如今散的散，沉的沉，還剩下三艘進水的船沒有方向地四處飄搖，隨時能支離破碎。刀劍聲漸漸地弱下來，大家都不想打了，絕望地祈求著這場風(fēng)雨能戛然而止。

洛璟塵靠在桅桿上，盡管已經(jīng)一身狼狽，仍一直維持著他認為該有的氣質(zhì)，不想讓人看出胳膊的異樣。目光掃到藍錦，他嗤道：“自己都活不了了，還管別人?！?/p>

“自然是顧不上旁人了……”藍錦昨夜把趁手的折扇交給了顧青羽，他不擅長用劍，索性將寶劍拋入海中，“但得顧你?！?/p>

藍錦過去抓住他受傷的右臂，扳過他的肩膀，帶著義無反顧的笑意。頭發(fā)被漫天大雨打的凌亂不堪，和著血一起粘在臉上，眼睛卻依然透著明亮的光芒。

洛璟塵被這一笑晃了神，不知怎么的，竟然覺得這個黑小子的笑容有種……明亮的凄美。

藍錦趁機拉著他跳入海里，瘦小的身軀拼盡全力地壓制著他，不給他任何游上去的機會。

在海里是死，回船上也不大可能活，真不知道他在執(zhí)念什么。

必死的境地面前，洛璟塵心中一往無前的平靜，靜靜地審視著這個與他挨得極近、四目相對的男子，苦笑道：“兩個大男人抱這么緊，惡不惡心！”

“你個地痞流氓，無恥狂徒、人間敗類……洛璟塵，我要跟你一起死！”藍錦還沒罵盡興，嘴里又嗆進幾口和海水，劇烈地咳嗽起來。

洛璟塵活了二十年，不管在皇宮民間，跟他有關(guān)的全是溢美之詞，何曾被人說過一句不好？他與藍錦在戰(zhàn)場上才第一次相遇，從前素未謀面，聽藍錦的語氣，怎么好像見過他一樣？

他使勁晃著藍錦的雙肩，氣得罵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臟話：“本王從不近女色，連王妃都沒有，流氓個屁！”

“……咦？”

藍錦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洛璟塵也意識到了，他們在海面上掙扎、糾纏、打斗、對抗了這么久，居然還沒有沉下去。

洛璟塵的目光落在了藍錦的衣服上——戰(zhàn)甲里面是件白色的衣服，它神奇地膨脹起來，將外面的戰(zhàn)甲都撐得了鼓鼓脹脹。

兩人同時眼疾手快地反應(yīng)過來，藍錦去推開洛璟塵，洛璟塵卻緊緊抱住了他——與二人方才的動作一模一樣，只不過調(diào)換了角色。

怪不得顧青羽這么放心地讓他來送死，原來這身衣服能遇水膨脹，能夠使人漂浮在海面上。

“拿開你的臟手，別碰我！”藍錦一邊大罵，一邊推開他。

“誰稀罕碰你，多少大家閨秀投懷送抱本王都沒抱過！”嘴里雖然這樣說，洛璟塵還是抱著最后一根稻草。

“掠我國土、欺我百姓，雖強必誅！”藍錦喊得充滿氣勢。

“閉嘴！唾沫別噴我臉上！”

“沒見過你這種上趕著投胎的，沒啥惦記的了？”洛璟塵盡力想喚起他求生的欲望。

“不需要！”藍錦嘴硬。

“我去，你腰真細，比女的還……”

“滾！”

“哐！”大船也終于支撐不住散了架，沉到海里激起幾十丈高的海浪，無情地淹沒了筋疲力盡后仍然緊緊相擁的兩個人。

未央373年的這場戰(zhàn)役終于在這里畫上了句號。

北軍接連拿下垂州、登州、隨州、常州，卻在亳州蘭因海上大戰(zhàn)遭受重創(chuàng)，五萬將士全軍覆沒；南軍近一萬將士全部戰(zhàn)死，卻阻止了北軍繼續(xù)南下。戰(zhàn)爭的結(jié)局，似乎不能用某一方的“勝”或者“敗”來形容。

正應(yīng)了那句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