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談判

虞生歡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下她知道自己大概處于什么地位了，基本上是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估計這天底下除了依傍著自己存活的人之外，沒幾個人真心實意地盼自己活著。

馬上就要見面的宣城王，更可能是想要自己性命的第一人。

虞生歡掀開簾子，這次熊丘離轎子更近了，她開口，問道：“熊丘，這宣城王叫什么來著？”

熊丘愣了愣，他還以為主子是要考自己，于是答道：“宣城王是陛下的庶兄，陛下這一輩皇子為‘羲’字輩，宣城王名叫羲都。”

虞羲都。

虞生歡把這個名字在嘴里順了順，再翻了翻手里兩本書，記下了一些關鍵信息之后，轎子剛好就轉到了鴻臚寺。

鴻臚寺門口已經(jīng)停下了許多轎子，但是擺的很有規(guī)律，分成兩個鮮明的隊伍。

看來是燕止國的使臣已經(jīng)到了。

虞生歡整理了一下衣服，帶上了熊丘，就大步走了進去。

熊丘跟她解釋過了，因為剛剛虞生歡看上去傷的很嚴重，所以沒有經(jīng)過允許就來報宣城王，虞生歡可能來不了了，是以虞生歡到的時候，兩國談判已經(jīng)開始了。

虞生歡面不改色走了進去，發(fā)尾的兩顆東珠隨著步伐相撞，聲音溫和卻有力，似乎是宣告者所有人自己的到來。

衛(wèi)明國的大臣們見攝政王姍姍來遲，也不敢怠慢，紛紛起身行禮，燕止國的人卻一動不動。

“坐下吧?！庇萆鷼g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坐下，眼睛片刻都沒有刻意放在那個穿著絳紫色朝服的青年身上。

余光有意無意打量了一下，那就是宣城王，跟夢境里沒什么區(qū)別，只是長開了些，更加俊朗，完完全全褪去了稚氣，看面相就是個笑里藏刀的家伙。雖然有過舊情，但是現(xiàn)在的虞生歡可不想跟他有什么深入交流。

虞生歡坐下之后，熊丘就跟著進來了，小山一樣，遮掉了這屋子里大半的明光。兩國談判不許夾帶武器，但是熊丘這身板，即使不用武器，只怕也能將人頭活生生摘下來，他這一出場足足的滅了燕止國那些人的小半氣勢。

虞羲都笑了笑，站起來給虞生歡介紹：“這位便是這次的燕止國議和主事，燕止國的秦王空淵恒?！?/p>

他還要介紹別的，虞生歡卻說：“不必介紹這么多了，我也記不住，反正今日之后，我們也不會再有什么見面的機會了?！?/p>

她這樣不把這些人放在眼里，空淵恒臉都綠了。

虞生歡還在那邊風輕云淡地喝著茶，她有自己的主意，兩國談判，國體不能失，裝也要裝出氣勢，不然就會被人當成軟柿子。

虞生歡抬眼，淡淡地道：“燕止國的各位，本王就不用過多地介紹自己了吧？這次議和，本王全權代表我們的陛下前來旁聽，本王很隨和的，各位不必拘謹?！?/p>

空淵恒一聽便道冷笑：“原以為是誤傳，沒想到衛(wèi)明國真的是一個女子在當家……”

“秦王殿下這話說的有問題，大周開朝天子即為女子，延續(xù)至今，至少有五位女帝，您言語之間不知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大周女帝？這話在我們跟前說說就算了，可別被有心之人聽去，上帝都參你們一本，那可就不好了。”

空淵恒啞口無言，這時他身邊那個又開口說話了：“燕止國此次懷著誠意前來談判，可是衡陵王殿下，您怎么能連臉都不擦干凈就來見我們呢？”

燕止國那邊一片哄笑。

臉？

虞生歡愣了愣，身邊的虞羲都指了指太陽穴，虞生歡這才想起自己臉上只怕還有血跡沒擦干凈。

她旋即笑了笑：“這是我們衛(wèi)明國最近時興的妝容，燕止國使臣連這也要過問嗎？再說了，你們說自己帶著誠意前來談判，不關心五州之地，前后兩位使臣說話都放在我一個小女子身上，怎么，這次談判是假，求親是真？”

虞羲都原本在喝水，差點沒被嗆死。

“哼，滿口胡言亂語！還有一份割地條款，你們簽是不簽？若是不簽，我燕止鐵騎明日就再攻破你國城池！”

割地？還有一份？

虞生歡轉過頭去問虞羲都：“你們簽了什么文書？”

空淵恒得意洋洋地把虞羲都簽好的文書丟給虞生歡。

“賠償軍資費用兩千萬兩白銀。”

下面簽著虞羲都的大名。

還有一份是割地條款，除了南境五州，燕止國還要相鄰三州，這一下可就是衛(wèi)明國大半江山。

還好虞羲都目前只簽了賠款那一張，割地還有待商榷。

可是他為什么會這么快簽下這份文書，對他有什么好處嗎？

或許真的有，只要簽下這份文書，割地既成事實，虞生歡克扣軍糧的事情會被無限放大，會更加被推上風口浪尖，這樣虞羲都說不定會真的少了一個皇權路上的阻礙。

虞生歡抬頭，看向虞羲都，兩人目光接觸，沒有半點在夢中的溫柔，只有敵人之間的試探。

虞生歡下了論斷：昨天刺殺自己的不會是虞羲都，他不會用這么蠢的方法。

她看了半天文書，也沒有在意到自己手邊的茶又添了一盞。

她放下文書，喝一口茶，借此來掩飾自己的慌張，想著接下來的對策，現(xiàn)在不是想虞羲都的時候，她要先把眼前這幫獅子大開口的人解決了。

茶下喉，虞生歡察覺到不對，但是茶水已經(jīng)被吞下去了，虞生歡很快感受到了體內(nèi)的疼痛，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燒一樣，燒得虞生歡眼前一片漆黑。

“殿下？”虞羲都伸手來扶，虞生歡卻一下子推開了他，一口血吐在了剛剛簽好的文書上，掩蓋了文書上大半的內(nèi)容。

虞生歡就這么暈死了過去。

虞羲都當即讓人架住了燕止國所有使臣：“把他們抓起來！”

燕止國一行人終于變了臉色：“不是我們做的，你們含血噴人！”

虞羲都面不改色，道：“燕止國使臣不滿攝政王跋扈，所以在攝政王茶碗里下毒，人證物證俱在！”

熊丘在這邊護著虞生歡，看著虞羲都自說自話，瞬間明白了這毒是誰下的，頓時身上緊張了起來。

原本失去意識的虞生歡竟然一點點動了，她推開熊丘，竟然自己慢慢地坐了起來。

原本還在爭吵著的人們都愣住了，他們看著虞生歡慢慢擦著嘴邊的血，有些吃力地坐了起來，花了好半天平復呼吸，然后除了臉色有些蒼白，她就好像沒事一樣。

“毒藥過期了，”虞生歡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虞羲都身上，眼含笑意，但是卻沒有半分溫度，“坐下吧，宣城王，我們再和秦王好好談談?！?/p>

她說著，原本站在她身后的熊丘得了虞生歡的暗示，退了出去。

空淵恒那邊也搞不懂這是哪一出鬧劇，看著虞羲都有些不自然的表情，猜到了十有八九是他們衛(wèi)明國內(nèi)亂的事情，明白了這宣城王也不是什么好人，原來一直籌劃著借刀殺人呢。

虞生歡沒事人一樣地把沾了血的文書拿了起來，頗為惋惜地道：“文書都毀了，不如我們再重新商議吧？”

空淵恒一時間懵了。

他突然懷疑是虞生歡為了毀掉已經(jīng)簽好的文書，給自己下的毒。哪里有人中毒之后這么若無其事的？

空淵恒連忙道：“不用重新商議，我們這有原文書的稿件，再重新謄抄一遍就好了。”

“我說了，”虞生歡的音調(diào)突然提高，帶著雷霆的勢力壓下了秦王的話，然后又歸于平靜，一字一頓，“重新商議?！?/p>

空淵恒也是個明白人，直接道：“那不知殿下對文書何處有不滿意之處呢？”

“賠償減半，還有那所割三州，須得過三年時間才能交給你們?！?/p>

“那如何能行？我們大軍已經(jīng)在那三州之下，豈是你紅口白牙即可退去的?！?/p>

“不論在哪一方看來，你們的文書都不合理，”虞生歡彈了彈那廢掉的文書，“兩千萬兩賠款，大周國庫半年收入也不過如此，你們要這么多錢，想要干什么？”

“至于割地，被你們占據(jù)的那幾州也便罷了，要我們拿出半壁江山給你們，難道不需要時間嗎？”虞生歡從容一笑，端起那杯有毒的茶，“不同意也行，想必我體內(nèi)的毒還未消散，現(xiàn)在去最近的監(jiān)國使那里還可以驗出來。玉天子早已明令禁止對各國主政者動手，你們今天明知故犯，若是我一紙狀告上去，你們覺得誰會有好處？”

空淵恒被這無恥的行徑氣得渾身發(fā)抖：“那我們當面對質(zhì)，玉天子不會聽信你一面之詞的！”

“你們在調(diào)查期間不能再用兵，這時候就是我們的反攻之機?！?/p>

“你們拿什么反攻，你們根本……”

空淵恒說著，自己頓住了。他還記得虞生歡的母親是來自北部初延國的郡主。初延國的實力可是三十六國之最。

虞生歡慢條斯理道：“衛(wèi)明國雖弱，但是北方多強國，衛(wèi)明國的北部，剛好就有一座鐵礦，若是我拿鐵礦去找初延國換援兵，你覺得你們燕止國能承受多久？”

“可是鐵礦對你們衛(wèi)明國極為重要，你不可能拿去換！”

“換不換，整個衛(wèi)明國里只有本王說了算，本王在來的時候就說了，代表的是衛(wèi)明陛下，所以本王對這場談判有著完全的決定權。你們給本王下毒，本王就一定要你們退兵，哪怕是用一整座礦去換?！?/p>

她說著，沒有半點商量的余地。

事到如今，沒有退路了，這毒是誰下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謂的證據(jù)落到不在該落的地方，還被中毒的人毫不猶豫地利用了。

誰也沒有告訴他衛(wèi)明國的這個攝政王會是這樣的人，將大周朝公約和她自己都一一利用了。

他來之前還信誓旦旦地，并沒有把這個會克扣軍糧的小女子放在眼里，可眼下，他卻輸給了這個小女子。

“好，我簽。”咬了咬牙，空淵恒道，“賠償減半，我就給你們?nèi)陼r間，必須將那三州交割?！?/p>

虞生歡笑了，嘴角還有血絲：“多謝秦王殿下體恤?！?/p>

虞生歡親自簽了文書之后，燕止國一行人氣哄哄地走了，出門的時候都沒好臉。

空淵恒最后出門，虞生歡送他的時候還上去說著：“有件事不得不提醒，這份文書由小王簽下，萬一小王死了，便無法再保證這份文書能夠生效，所以從此之后，還請貴國多多庇佑啊?！?/p>

吃癟了的空淵恒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那是自然，文書沒有生效之前，我自然要保衡陵王殿下平安，長命百歲。”

說完便氣哄哄地走了。

虞羲都走出門，站在虞生歡身邊，看著使臣們的背影，慢慢開口：“殿下不會覺得，那毒是我下的吧？”

虞生歡一愣，她當然這么覺得，但是內(nèi)心還有疑慮，虞羲都的手段應該比這高明些，最好看起來跟他無關。

“那可不，”虞生歡擦著嘴角的血，云淡風輕地笑著，“要不是宣城王殿下這么解釋了一下，我還真就這么誤會了呢?！?/p>

“我不會殺你的，長霖，至少不會這么輕易。”

虞羲都走之后，這句話還在虞生歡腦子里盤旋。

“主子，”熊丘出現(xiàn)在了身后，“查到茶水處，偏偏沒有那個給您奉茶的小丫頭，我在后院找到了尸體，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京都的人。”

虞生歡挑了挑眉，難道虞羲都剛剛說的是真的？

那也不一定，衛(wèi)明國唯一的親王要在京都之外找一個愿意送命的小丫頭可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