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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自薦枕席
云鬟與韋映的交談雖稱不上愉快,但經(jīng)此試探,亦令云鬟確定,無論韋映一年前到底在昌平坊做了什么,都不會對自己不利。
一個人被她激到發(fā)怒,也不過大聲說了幾句話,委屈地抱怨幾句便離開,足見這是一個寬容有度量之人。
這樣的人,又怎么可能是一個惡毒的人呢!
只要確信這點,云鬟也就放心了。
她照舊回到住處,待換好衣服走出院子,就看到趙無端走了過來。
“為何水榭中一個人排練也沒有,人都哪兒去了?”趙無端走了半晌,才只看到云鬟一人,心頭不免生氣。
偷懶被抓個正著,云鬟自然要替同僚遮掩,“都去紫云樓那邊演練了?!?/p>
趙無端搖頭笑道:“我剛從那里回來,怎么沒見有誰在演練。”
云鬟訕訕一笑道:“那……我去叫他們都過來,在司樂面前演練?省得演了,司樂也沒看見,只以為我們偷懶?!?/p>
“你說謊話眼都不眨一下,還能理直氣壯?!壁w無端深深地凝望著她道,“罷了,就讓他們逛這半日吧……正好,我有話對你說?!闭f罷,便轉(zhuǎn)身走了。
云鬟只得答應(yīng)一聲,跟在他身后。
距離院子不遠處的黃渠水畔,有一個水榭,極是寬敞明亮,既可用于宴飲賞樂,亦可用于排練演習(xí)。
趙無端走到水榭中,看看左右無人,又憑欄遠眺一眼,才道:“你叫我打聽的人,我打聽到了。她早已由太上皇賜名為‘明珠’,太上皇與楊貴妃移宮至興慶宮時,她也跟著去了。”
云鬟早已知曉,但還是裝作一臉驚喜的樣子道:“那看來她頗受重用,真好?!?/p>
趙無端面上卻陰晴不定,狹長的桃花眼里映著水榭外的波光,凝望著她道:“我看過你的注色籍冊,你姓言,出身于樂戶,有個姑姑曾在梨園當(dāng)樂伎?!?/p>
為了掩飾身份與入宮的真實目的,云鬟確實偽造了身份,假稱是小娘的親侄女。
云鬟雖自信自己與小娘將身份偽造得周全,大唐的樂戶又眾多,梨園從前的樂伎亦多,趙無端不可能查到什么。
可是聽趙無端忽然這么一提起,她還是心虛,頓了一頓才道:“是呀。怎么了?”
趙無端道:“你這個姑姑十四五歲便入宮了,技藝精湛無比,直至天寶年間才離宮。而你讓我打聽的這一位,是直至天寶年間才進宮的。”
云鬟道:“是,不錯?!彼嫔湘?zhèn)定,心底卻在打鼓。
果然,趙無端問:“那她們始終都是一個在宮內(nèi),一個在宮外,如何成為熟識的?”
云鬟被他懷疑得都有些不耐煩了,如今再看他那張冠玉般的面孔也心頭生厭,暗暗撇嘴,奈著性子道:“自然是因為自小在一處長大的緣故。況且,入梨園為樂伎,又非坐牢,即可以彼此通信,上元節(jié)、上巳節(jié)等節(jié),也是可以出宮相見的?!?/p>
趙無端卻道:“她們的祖籍并不在一處,如何一處長大,如何……”
云鬟打斷他道:“有何不可?凡是賣了身的奴婢與樂伎,便如豬羊一般,皆可任意買賣。哪個奴婢,不是幾經(jīng)買賣?背井離鄉(xiāng),別鄉(xiāng)長大,有什么稀奇?”
云鬟這話句句是指責(zé),可是面上卻是笑吟吟的,語氣更是又軟又糯,叫人挑不出錯來。
“那她們誰賣身了?”
云鬟苦笑道:“這我就不知了。只要主人握著他的奴籍身契,她們便跑不了,若跑便可到戶部告一個逃奴罪,立時便要追捕。若無這些官司,戶部的籍冊上根本不會載明這中間的買與賣。話說回來,戶部都不管的事,司樂倒比戶部過問得還多……”
她這一通搶白,倒使趙無端一怔,不禁辯解道:“我不過是……”
“司樂不過是還懷疑我罷了!你懷疑我不惜傷害他人,費盡心機入宮,必然別有用心?還懷疑我特意讓你打聽這么一個人,一定別有目的,對不對?”云鬟索性把他的疑慮全說出來,“你若真心疑我,那便處處是疑點;若我解釋,也都能解釋得通。如果,你懷疑一點,我解釋一點,那可沒完了……不如,司樂今天一并問了,我一并答了,從此清爽干凈。”
云鬟如此一說,倒令趙無端無言以對了,只覺得她立那里,如翠竹般清雅高潔,坦坦蕩蕩,反倒是他自己疑心重重,形容猥瑣。
他思慮良久,才緩緩道出原委:“我前兩天出了一趟宮,遇見那個叫嬌蕊的琵琶女……”
“哦,是那個受了傷,被我頂替的那個。”
趙無端點點頭道:“她想讓我?guī)M梨園,但如今梨園好容易才重新組建起來,要不了那么多人,且她的琵琶也彈得大不如前了,我自然不會準。她便說起你……說車夫回來后,其實看了一眼車輪,但因為你踢的那一腳,讓車輪表面看上去無事,其實一走便有事。還說,她早就見過,你曾以舞技自薦于萬年縣縣令,可惜梨園不要舞姬,還說你就差……”
“就差什么?”云鬟追問。
事關(guān)女子清白,趙無端本就不好意思說下去,云鬟偏還追問,趙無端不由得臉紅了。
云鬟瞥趙無端一眼,見他滿面羞愧,便氣得道:“是說我就差出賣皮肉色相了?還是說我就差自薦枕席?她曾當(dāng)面罵我狐媚,背后會說這樣的話,也不新鮮?!闭f著狠狠瞪了趙無端一眼。
趙無端被她這么一瞪,覺得好似是自己說了這話,一時間竟愧疚無比,將頭垂下。
“隨她怎么說吧,信我的人,自會信我!不信我的人,我再怎么說也沒用!”她氣得小臉通紅,杏眼里波光閃閃,含怒亦含怨。
趙無端心中更是發(fā)虛,竟愧疚地道:“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
云鬟卻將頭一垂,手在眼下一拭,啞著聲音,委屈萬分地道:“無所謂的。我知道司樂是明白我的……”恰好也到了午食時間,云鬟不顧他再三解釋,執(zhí)意告辭出來。
她一直垂頭走著,直至居住的院子,才將頭一抬長嘆一聲,暗自將趙無端一通腹誹。
在柳春草和她小娘的事情上,云鬟確實說了謊,但在嬌蕊的事上云鬟理直氣壯,憑著這股氣,她將趙無端一通搶白。如此一來,就連在柳春草和她小娘事上,都能顯得理直氣壯。
經(jīng)此一事,更令云鬟覺得,這個趙無端的疑心實在深重,再也不能指望他辦任何事了。
相比之下,韋映只是辦事,并不多言亦不多問,真是可貴多了。
不過,他怎么能誤會她,還他的金釵是打賞他呢?
真夠傻的。
轉(zhuǎn)眼間便到三月二,上巳節(jié)的前一夜。因為云鬟還要做出一副生趙無端氣的樣子,待坐部伎一排演完,便率先從水榭出來,要回屋歇息。
不過剛一出來,她頂頭就碰見一個臉龐俊秀的小內(nèi)官,正朝水榭內(nèi)探頭探腦的。
“公公找誰?”云鬟問。
小內(nèi)官面上一喜問:“坐部伎是在這里練琴嗎?”
“正是?!?/p>
“那煩請姐姐,幫咱家叫一下云鬟樂女?!?/p>
云鬟驚訝地道:“公公找我?”
小內(nèi)官眼中也是一亮笑道:“原來姐姐便是云鬟樂女呀!咱家姓竇,為姐姐送了幾回東西了,還是第一次見姐姐真容。之前只在望云樓時,聽過姐姐的聲音。”
“哦……原來那日,是公公你同韋翊衛(wèi)和奉節(jié)郡王,在望云樓翻找籍冊的呀?!痹器哒f完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將猜測出來的“奉節(jié)郡王”四字都說出口了。